从7月21日哈里斯正式接替拜登参选到11月5日投票日,一共是106天。在这决定历史的百日当中,哈里斯所作所为能保证她战胜特朗普吗?《纽约客》杂志对此进行了一个全面的回顾。
这时候你就得把那该死的门踹开
2024年7月21日星期天早上,拜登打电话给卡玛拉·哈里斯时,她正在华盛顿西北区山上一座塔楼式的副总统官邸的厨房里。哈里斯穿着霍华德大学的运动裤和连帽衫。她刚刚给两个外甥孙女做完培根煎饼,正准备和她们一起拼拼图。
24天前,拜登在与特朗普的电视辩论中表现失常,导致党内开始紧急行动,试图换掉他。在电话里,拜登告诉哈里斯,他决定不再竞选连任。更直接的是,他说他会支持哈里斯作为总统候选人。
哈里斯对此很感激——不过拜登的支持是否足够还说不准。去年的一项民调显示,她是有记录以来支持率最低的副总统。至少还有六位民主党内的大人物——包括内阁成员和密歇根州、宾夕法尼亚州的州长——被认为是更有竞争力的候选人。
党内人士警告说,直接让哈里斯拿到提名不经过竞争,会“让她和整个民主党失败”。但哈里斯早就习惯面对这些挑战了。去年春天在华盛顿的一场活动上,她对观众说:“有时候别人会给你开门,还会一直给你留着。有时候他们就不会。这时候你就得把那该死的门踹开。”
与拜登结束通话后,哈里斯叫助手们到她家,大概十几个人围坐在桌子旁。她坐在姐夫托尼·韦斯特旁边,他是她的非正式顾问,曾在奥巴马政府的司法部担任第三号人物。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的团队开始行动,这与其说是临时发挥,不如说是多年来结交盟友的成果,尤其是那四千七百名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
自从最高法院在2022年推翻了“罗诉韦德案”后,哈里斯和她的团队就开始规划2028年的大选。但现在时间表突然提前了4年,团队成员立即打开通讯录,拜访各位大佬。
哈里斯负责联系最重要的人:奥巴马、比尔和希拉里·克林顿、国会里民主党的头头们,还有国会黑人、拉丁裔和进步派核心小组的领导人。她还打给了主要工会的领袖,以及支持堕胎权、环保和枪支安全的倡导者。她也联系了可能的竞争对手——像宾州州长乔什·夏皮罗、密歇根州州长格雷琴·惠特默等人。
并不是所有人一开始就支持哈里斯。奥巴马发表声明,说他相信“一个能选出优秀候选人的流程”。前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查克·舒默和众议院少数党领袖哈基姆·杰弗里斯则是表扬了拜登,但明显没提接班人的事。
不过,全美各地支持哈里斯的活动家们已经在协调行动了。大会代表、堕胎权组织“人人享有生殖自由”的负责人Mini Timmaraju接受采访时说,“我的电话快被打爆了,大家都在说,‘姐妹们,咱们必须团结起来支持哈里斯副总统。如果大家不团结支持她,我们就会有大麻烦。’”哈里斯直接从桌子旁给Timmaraju打电话,问她愿不愿意支持。Timmaraju回忆道,“我当时特别激动,直接喊,‘当然支持!当然!’
到晚上10点,桌子上已经堆满了吃了一半的披萨和沙拉,哈里斯打了上百个电话。包括惠特默、夏皮罗和亚利桑那州参议员马克·凯利在内的几个原本可能挑战她的民主党人都承诺支持她。助手们估计,48小时内他们就能拿到大会代表的多数支持。
哈里斯很快就成为自1968年休伯特·汉弗莱以来,第一个没经过初选就拿到民主党提名的候选人。正如她老公说的那样:“我们最终确实开了一个公开大会,只不过这是人类历史上最短的公开大会。哈里斯连换掉运动裤的时间都没有。”
到第二天早上,离大选还有106天时,哈里斯已经得到了国会大多数民主党议员、两个大工会和越来越多州代表团的支持。不过,有人觉得这个决定太仓促了。反特朗普的共和党策略师迈克·墨菲在推特上说:“民主党最好慢下来,认真想想。”
两天内,哈里斯就招募了超过五万名志愿者。CNN评论员范·琼斯感叹:“有些人一辈子都拉不到五万志愿者。”到了下周一,志愿者人数已经涨到三十六万。在一次白人女性支持哈里斯的Zoom会议上,参与者之多,打破了历史上最大的Zoom会议纪录。
哈里斯一直都不是左派的首选
哈里斯虽然占了肤色优势,但她对种族问题十分谨慎。与奥巴马不同,她没有发表关于种族的大型演讲。哈里斯在身份问题上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以至于有时人们会忘记她是一个来自牙买加和印度移民家庭的女性,而丈夫是一个犹太人。
因为提名来得很晚,哈里斯省去了在初选中讨好党内正统派的麻烦。但短时间的竞选也有风险,这让她几乎没时间向选民说明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她性格上更喜欢直接抛出政策点,而不是跟记者深入聊她的思路。早期的民调显示,选民对她的印象很模糊,而共和党则在抓紧时间歪曲她的形象,给她贴上“D.E.I.雇员”和“卡玛拉同志”的标签。
“D.E.I.雇员”是对“多元化、平等和包容”(Diversity, Equity, and Inclusion,简称D.E.I.)政策的讽刺说法。共和党人用这个标签来暗示哈里斯是因为她的性别、种族或背景才被提拔到重要职位,而不是因为她的能力或资历。
其实,哈里斯一直都不是左派的首选。像伯尼·桑德斯和AOC这样的真正左派曾经努力想让拜登继续竞选,因为他们觉得哈里斯上台后不会优先考虑他们的议题。哈里斯从政以来,驱动她的更多是务实的野心,而不是意识形态。她的目标是扩大权力的范围,把局外人变成局内人——包括她自己。与其说她想颠覆体制,不如说她想掌控它。
随着竞选进入最后几周,哈里斯和特朗普谁也没有占到明显优势。她在全国范围内领先大约2.5个百分点,但不确定这个差距是否足够赢得选举人团的票。民主党在过去八次总统选举中赢了七次普选,但其中两次输掉了选举人团投票。
在哈里斯拿到提名之前,她一直都没有得到最基本的尊重。在共和党初选期间,尼基·黑利曾挑动观众情绪,说哈里斯当总统的前景“应该让每个人背后发凉,”共和党人还大肆嘲笑哈里斯的笑声。
左翼媒体对她也没好到哪儿去。今年5月,左翼电视网CBS《每日秀》还剪辑了她一些“神叨叨”的言论,比如“现在是我们做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的时候了(It is time for us to do what we have been doing)。”节目还嘲笑她的讲话风格就像“现代艺术作品一样,你看了之后会想,‘这到底是啥意思?’”
然而,在哈里斯竞选的头两个月里,她的支持率飙升。NBC的一项民调显示,她的支持率上涨了16个百分点——这是自2001年9/11事件后全美团结在时任总统小布什周围后,支持率的最大增幅。对手曾嘲笑的那些笨拙之处,反而成了她吸引力的一部分。一位在TikTok上模仿她的粉丝表示:“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我可以坐下来一起笑的政客。”
在拜登竞选期间的几个月里,焦点小组和民调都显示,选民喜欢民主党的政策,但不喜欢拜登这位候选人。一位前白宫官员说:“我们的小组在做测试,像‘自由议程’、‘缩减通胀’,选民会说,‘这才是民主党应该说的啊!’结果我们想,‘天哪,这不就是拜登在说的吗?’但选民不想听他说,因为他们觉得他太老了。”
拜登没能为他的“左派议程”——“选择的自由、公平竞争的自由”——赢得支持,而哈里斯把这些问题变得更个人化,特别是在她激情捍卫堕胎权方面,拜登作为一个内心矛盾的天主教徒,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她还能应对那些让拜登头疼的其他议题,虽然政策细节没怎么变。她在以色列和中东问题上基本沿用了拜登的语言,但一些亲巴勒斯坦的左派更愿意给她机会。
7月30日,哈里斯在亚特兰大举办了她竞选的第一次大型集会。四年前,拜登勉强赢下佐治亚,但最近这个州又倾向于支持特朗普。
哈里斯走上台,显得轻松自如,笑容满面。她身高刚过五尺四,但因为穿着高跟鞋,再加上她常说的“抬头挺胸”的姿态,看起来高一点。
这是几个月来,民主党人第一次不仅仅是反对特朗普,而是真正在为某个人竞选。更重要的是,选民们似乎也很高兴,焦点又回到了他们身上。哈里斯用“我们”来表达观点,几乎没提到“我”或者“我的”。她对观众说:“当我们战斗时,我们就会赢。”观众跟着喊:“我们不会回头!”
拜登偶尔会对特朗普开一些嘲讽,但大多数时候他的竞选团队都很强调当前局势的严肃性;他的广告常常是一个沙哑嗓音的老者在警告民主的崩溃。而特朗普则把独裁的前景当成一个大笑话,他的支持者们也跟着一起笑。
哈里斯的竞选团队则试图重新掌控这些笑点。在亚特兰大,哈里斯把特朗普从一个具有历史性威胁的人物变成了笑柄,这让人想到乔治·奥威尔的那句话:“每个笑话都是一次小小的革命。”
只管往前走,我们是婆罗门
哈里斯主要是由她的母亲希亚玛拉·戈帕兰抚养大的。戈帕兰19岁时独自来到美国,出生在金奈的她,在没有告诉父母的情况下申请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她1958年抵达美国,那时种族歧视非常普遍。哈里斯后来写道,母亲“因为口音被当作是傻子看待”,还常常在百货店里被怀疑地盯着。
但戈帕兰对自己的价值有着非常坚定的信念。她在2003年告诉《旧金山周刊》:“我们是婆罗门,属于最高种姓,我的家族戈帕兰有着一千多年的历史。”正在写一本关于印度裔美国人书籍的作者米纳克什·阿哈迈德提到,很多知名人物——像百事可乐前CEO英德拉·努伊和保守派的维韦克·拉马斯瓦米——都有婆罗门背景。这让他们“免受负面情绪的影响”。“他们一直昂首挺胸。如果孩子在美国遇到歧视,父母就会告诉他们,‘只管往前走,我们是婆罗门’。”
哈里斯五岁时,父母关系破裂并离婚,母亲赢得了两个女儿的抚养权。父亲唐纳德对此非常愤怒,称加州剥夺了他的孩子,认为“父亲没法胜任养育孩子,尤其是像我这样的‘来自岛上的黑人’。”哈里斯姐妹会在暑假和周末见到他,但哈里斯现在很少提到父亲。“我父亲人不错,但我们关系不亲近,”她曾对《旧金山周刊》说过。
随着女儿声名鹊起,他几乎没有发表公开评论。2019年,一位电台主持人问哈里斯是否吸过大麻,她开玩笑说:“我的血统一半是牙买加人(意思是吸大麻是祖传的)。”她父亲随后在网上发表了一份声明,说他的祖先“在坟墓里都要翻身了”,因为看到“家族的名誉和自豪的牙买加身份”被与“大麻吸食者的虚假刻板印象”联系在一起。
2002年,哈里斯决定竞选加州检察长。当时她和加州议会众议长威利·布朗约会,他比她大30岁,和妻子分居。哈里斯自己也说,这段关系对她来说既是“福音”也是“包袱”。布朗把她介绍给了旧金山的政治精英,但她的对手们一直试图通过说是布朗开启了她的职业生涯来贬低她的成就。
哈里斯赢得了检察长竞选,部分原因是她避免了被贴上“太严格”或者“太宽松”的标签。但有时候,她的立场让她在政治上显得孤立。她上任不到三个月,一名警官在巡逻时被杀,哈里斯宣布不会寻求死刑判决,因为她原则上反对死刑。警方开始对她冷淡,甚至她经过时会背对她。在那名警官的葬礼上,哈里斯坐在前排,而另一位加州老牌政客费恩斯坦在致辞时批评了她的立场,数千名警察起立为费恩斯坦鼓掌。
我们会去的,我们去过边境
拜登在白宫期间非常注重让哈里斯参与决策。“即使有时候他对她的某些想法感到有点挫败,他还是会让大家清楚,他把她当作伙伴来看待,”一位前官员说。拜登给她的任务和他当副总统时的差不多,包括推动投票权扩展,以及解决中美洲非法移民问题。
但这两个问题比拜登当初处理时要棘手得多。在特朗普时期,共和党加大了限制投票的力度,而中美洲的恶化情况不断推动更多移民前往美国。
当她提到这些复杂问题时,有时会显得像是在辩解或回避问题。2021年6月,NBC主播莱斯特·霍尔特问她为什么还没去过边境,哈里斯摊开手说:“我们会去的,我们去过边境。”霍尔特指出她本人其实没去过,她回应说:“我也没去过欧洲!”这次表现引发了很多批评,她和媒体的关系从此再没完全恢复。
哈里斯对拜登的一些重大决定有很大影响,比如劝他支持废除参议院阻挠议事规则的例外来推进投票权立法,还推动提名凯坦吉·布朗·杰克逊进入最高法院。哈里斯还非常聪明地寻求了米歇尔·奥巴马的建议和友谊,米歇尔是党内的明星人物。虽然米歇尔不太喜欢政治,但她还是给予了哈里斯不少公开支持,并在第一时间支持哈里斯参选总统。
共和党对哈里斯突然参选的反应是一阵带着恐慌的侮辱。9月,特朗普在拉斯维加斯的一场集会上说:“她是个马克思主义者、共产主义者、法西斯分子。”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称她的政策想法是“疯得离谱”。塔克·卡尔森甚至把她比作柬埔寨的独裁者波尔布特。
这些其实都没有骂到点子上。哈里斯的关键问题在于没有清晰的政策,作为美国总统,她将不得不立即面对艰难的问题——经济、边境、中国、俄罗斯、中东等。她的立场会更接近拜登,还是更接近左翼?很多国会议员都称不知道她对这些问题的真实看法。
在接受CNN的采访时,她进行了一些澄清。对于移民问题,她想恢复一个被特朗普废除的两党边境法案;在贸易问题上,她倾向于保留特朗普开始、拜登延续的对华关税,但她拒绝了特朗普最近提出的对外国进口商品征收全面关税的主张。
哈里斯对一些最具争议的商业问题,比如反垄断政策,选择不发表评论,这让她的愿景保持足够模糊,以便维持她的捐款联盟。
在竞选的最后几个月里,特朗普对国家自豪感并不在意。他一直用恐吓作为主要手段,制造关于移民的耸人听闻的故事。最近,他在密歇根的一场集会上说:“他们抓住年轻女孩,当着父母的面把她们分尸。”在威斯康星,他警告外来者会来“强奸、掠夺、偷窃、杀人。”此外,他还威胁要逮捕他的对手,包括民主党的捐赠者、议员,甚至哈里斯本人。
如果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宫,那么那些曾为哈里斯崛起感到振奋的选民将会非常失落。根据芝加哥大学的民调,已经有58%的年轻人认为美国的民主制度不再起作用。“如果结果真是如此,我觉得民主党内部可能会经历一次前所未有的反思,这是我记忆中从未见过的情况,”一位民主党资深顾问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