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曾多次质疑哈里斯的黑人身份,称她此前一直突出自己的亚裔背景,直到最近才开始强调自己的非裔血统。在今年9月芝加哥举行的全美黑人记者协会年会上,特朗普表示,哈里斯过去只宣传自己的印度血统,直到几年前她“碰巧变成了黑人”,他才知道她是黑人。
身为一贯推崇种族主义的人,特朗普却在此时无视了‘一滴血原则’,这显得极为讽刺。
这一原则认为,对于一个人,只要其有一个祖先有黑人血统,无论是多少代之前,就可以认定这个人是黑人。
黑老八的反抗
将所有黑人血统的人都定义为黑人与美国的殖民历史密不可分,这一原则是《吉姆·克劳法》(Jim Crow)的核心理念。吉姆·克劳来自于1832年美国南方一套讽刺安德鲁·杰克逊民粹主义政策的音乐剧《蹦跳的吉姆·克劳》,之后吉姆·克劳”开始成为“黑人”的代名词。1876年开始,南方各州颁布种族隔离的《吉姆·克劳法》,这个法律从事实剥夺了大部分黑人的选举权,受教育权,经济权力。而如何界定一个人是否为黑人,用的就是“一滴血”原则。
1892 年,美国南方的路易斯安那州,有一位性格硬朗绝不信邪,叫作荷马·阿道夫·普莱西(Homer Adolph Plessey)的高加索白人,曾经与《吉姆·克劳法》和“一滴血”原则做过战斗。
路易斯安那州是一个极端种族歧视的南方大州,对《吉姆·克劳法》的执行非常彻底,即使是一位生命垂危的白种病人,带着黑人护士出外旅行,那位黑人护士也不可以与白种病人乘坐同一辆火车。同时,路易斯安那也严格执行“一滴血”原则。
普莱西
普莱西是一位皮鞋业的商人,经济上属于中产阶级。他的父亲与母亲是贫穷的白人。他的祖母是来自海地的自由黑人。他的白人祖父杰曼·普莱西是来自海地的法国移民,他身体里只有八分之一黑人血统,但根据“一滴血”原则,他是法定的有色人种。而且,按照十九世纪路易斯安那州传统的说法,种族主义者称呼类似普莱西具有八分之一黑人血统的人为〝黑老八(Octroon)〞,极尽侮辱嘲笑之能事。
像普莱西这样的有色人种,按照《吉姆·克劳法》,必须从小就在全是黑人的学校读书,坐车则是要在车后头,不允许进入白人的餐馆,也不得与白人一起喝酒。
1892年6月7日,30岁的普莱西决心挑战《吉姆·克劳法》和“一滴血”原则,他要买火车票乘坐白人专用车厢。根据他的肤色特点:〝白〞得可以蒙混过关,在火车站购买到白人专用的头等厢车票,但〝黑〞得足以引起路易斯安那州查票员的拘捕。他买到了从新奥尔良前往科温顿市(Covington)的头等车票,坐在白人专用的车厢里,等待路易斯安那州的〝麻烦〞上门。
上车之后,查票员果然如约而来。在他眼中,普莱西的肤色白得并不太纯,有一点黑人的影子,于是询问他是否白人,普莱西照实回答道:〝我是黑老八。〞他拒绝查票员让他搬移到黑人车厢的要求,随后被捕。按照《吉姆·克劳法》中的《铁路局法案》,如果罪名成立,普莱西会被罚款25元或坐牢 20 天。随后,普莱西连同民权律师,起诉了州政府。
不出意外,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市法院判决普莱西败诉,普莱西将案件上诉到了美国最高法院。1896年5月18日,最高法院判决路易斯安那州政府胜诉:其新颁布的《铁路局法案》州法,基于〝分隔但是公平〞的法学原理原则,并没有抵触《美国宪法第 14 条修正案》与《美国宪法第 13 条修正案》赋予美国人民公平待遇的精神。这个判决,无疑告诉美国人说,种族隔离是合乎《美国宪法》精神的,是受到美国最高法律保护的。
对于普莱西的种族属性,当时的最高法院大法官亨利·布朗( Henry Billings Brown)在判决书中写道:〝鉴定一个人是否归类为有色人种的问题,从白人的高贵观点来说,各州有着不同的意见和标准,有些州认为只要看得出来就要将之归类为有色人种,有些州则要看血液中的成分多少而定,有些州只要有了四分之三的白人血统优势就被承认为白人。在原告的书面指控中提出的血统问题,不在本案讨论范围之内,本案中不存在这个议题,因为这要根据各州的法律来自行决定。〞
这个观点也完全认可了“一滴血”原则。最终,以普莱西缴纳25元罚款了结了此案,但“一滴血”原则由此让美国最高法院蒙羞。
“一滴血” 原则不仅适用于美国黑人以外的其他群体,而且这一原则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只存在于美国,而不存在于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事实上,各国对谁是黑人的定义差异相当大,为此,其他国家的人常常对美国极端的种族主义理念表示惊愕。
戴维斯
1956年,巴黎举行了黑人作家和艺术家会议,美国参加了此次会议,团长是作家约翰-戴维斯。法国主办方介绍了戴维斯,然后问他为什么是美国代表的团长,因为他看起来肯定不像黑人。戴维斯说:"从美国法律观点来看,我当然是一个黑人,但更重要的是,正因为我不像一个黑人,我的出席才特别有意义"。
戴维斯父亲是黑人,母亲是白人,皮肤长相偏向于母亲。
连纳粹也觉得一滴血原则很离谱
不仅法国人,连希特勒统治的纳粹德国都认为“一滴血”原则实在太过分了。
20世纪30年代早期,纳粹借鉴了一系列美国联邦和州的法案,他们认为不仅南方,整个美国都是种族主义泛滥的,值得成为纳粹德国的榜样。但他们也认为,美国的有些做法过于严苛,即使对于希特勒,美国也有些过于种族主义了。
当时纳粹党初步登上政治舞台,他们环顾四周,认定美国是同道,是一个白人至上根深蒂固的国家。1933年11月,《国家社会主义月刊》发表了一篇关于“美国和美国”的特别文章,歌颂美国的种族隔离制度,大肆宣扬德国与美国的亲密关系。
纳粹非常清楚,美国是英国在世界范围内的精神扩展。英帝国主义在全球建立了一个“自由的白人民主国家”联盟。在美国的法律中,这一目标得到了集中体现,甚至成为成为移民种族主义的领导者。
纳粹的精神导师,德国反犹先驱者西奥多·弗里奇(Theodor Fritsch)曾经著有《19世纪晚期犹太人问题手册》一书,这本书后来成为纳粹的启蒙著作,本在纳粹时期被一遍又一遍地重印,希特勒《我的奋斗》关于犹太人的观点大部分来自于此书。这本书开头几页就提到了美国,这弗里奇写道,19世纪晚期的美国终于认识到其平等主义的错误:“美国浸透了自由和平等的思想,予所有种族平等的权利,但它发现自己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态度和法律,并对黑人和华人设立限制。”
《美国国籍法》中二等公民的规定特别让纳粹律师感兴趣。纳粹思想家汉斯(Hans Fritz Scholl)称,“美国印第安人直到1924年都被视为‘国民’,而非公民,这说明美国是一个伟大的种族主义国家。”之后德国法律文献中仔细讨论过的印第安人和波多黎各人二等公民的模式,并将这种模式引入被吞并的捷克。
当然,置于一切中心的还是美国黑人的身份问题。《吉姆·克劳法》之下,所有南方各州的黑人几乎都被剥夺了投票权,成为事实上的二等公民,这个法案让纳粹赞叹不已,很早就开始研究学习。1927年出版的《我的奋斗》第二卷阐述了希特勒对德国复兴的愿景,这一愿景广泛借鉴了纳粹党1920年提出的计划,其中25项计划中有5项涉及公民身份。“只有人民才能成为公民[statats - bürger]。只有具有德国血统的人,不论宗教信仰,才能成为公民。因此犹太人不能成为公民”,这条明显借鉴了《吉姆·克劳法》。
希特勒对美国的种族主义不吝赞扬之词,“美国断然拒绝身体不健康的人的移民,并简单地排斥某些种族的移民。在这些方面,至少在试探性的第一步中,美国已经形成了具有特色的种族国家概念,”在《我的奋斗》第二卷中他这么写道。他觉得美国维护了自己作为“北欧”国家的特征,不过美国有必要使用标准的纳粹术语,将“血统上的陌生人”的“异物”排除在外。“美国已经试探性地迈出了第一步,火炬传递给纳粹德国的时刻已经到来,纳粹德国和白人至上主义的美国之间建立精神联盟的希望不会被排除。”
特朗普和希特勒的将军
纳粹德国对所谓雅利安“血统的纯洁性”特别重视,美国也在是这方面的先驱。在20世纪早期,应该避免“优等”和“劣等”种族之间的联姻的观念在世界上很普遍,但实际上的立法禁令是罕见的,当时只有美国这么干。美国有30个州宣布跨种族通婚在民事上无效,许多州还威胁要对那些缔结这种婚姻的人施以惩罚,有时是严厉的惩罚。
马里兰州的法律规定:一个白人和一个黑人之间,一个白人与有黑人血统的人之间的联姻将被禁止,如果已经结婚将被宣布无效,并将处以十八个月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当时在全世界范围内,纳粹在制定种族通婚的法律中唯一能够参考的就是美国,他们也确实利用了这些法律。但具有讽刺的意味的是,纳粹法学家,即使是最激进的纳粹,也认为美国血统论的法律过于苛刻,第三帝国无法接受。
1935年,曾担任普鲁士司法部长的纳粹激进分子汉斯·克尔(hans Kerrl)组建了团队,制定了《纽伦堡法》(Blood Law)制定了基本条款,这个法律在很多地方参考了美国南方各州的法律。在1934年的一次会议备忘录上,克尔认为美国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模式,《吉姆-克劳法》设计出发点就是让黑人的低人一等的位置,“美国种族的纯度得到了保护”。
但谈到如何定义犹太人时,克尔认为美国的““一滴血”原则“太激进了,该法则将“主要是白色外表”的人归类为黑人。与会的纳粹法学家罗兰·弗赖斯勒(Roland Freisler)说:“这个法理非常适合我们,只有一个例外,我们更应该关注肤色。”即使对这些种族狂热分子来说,“一滴血”原则也实在太不人道了。
最终,在《纽伦堡法》中,犹太人的定义是祖父母是犹太人,超过三代就不算,这远远不及“一滴血”原则。
即使在纳粹灭亡之后,“一滴血”原则和《吉姆·克劳法》依然在美国存在了很长时间。直至60年代的民权运动,才彻底将其从法律层面废止。
作为德国后裔,特朗普完美承接了《吉姆·克劳法》的希特勒的种族主义旗帜。
在宣布竞选总统时,特朗普称墨西哥移民“带来了毒品,带来了犯罪,带来了强奸犯”;在总统任期,他发布了禁穆令,禁止穆斯林入境;2018年,在讨论移民政策时,特朗普称来自海地、萨尔瓦多和非洲国家的移民来自“屎坑国家”(shithole countries),并表示更希望接受来自挪威等国的移民;根据《大西洋月刊》的报道,在白宫的一次私下谈话中,特朗普称需要希特勒手下的将军,来完成种族清洗。
最为可恨的是,在新冠疫情期间,特朗普多次称新冠病毒为“China Virus”(中国病毒)和“Kung Flu”(功夫流感),引发了全美袭击亚裔的浪潮。
特朗普一边继承了‘一滴血原则’这种种族主义遗产,一边却在竞选中选择性地遗忘这一原则,以攻击哈里斯的身份。同时,他甚至在白宫私下谈话中提到需要‘希特勒手下的将军’来实施种族清洗。当权力与偏见交织时,历史的阴影随时可能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