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宝珠
五年前，在漫画平台、资本的不断加码下，大大小小的漫画工作室数量突破了2000余家。而漫画生意风头正胜的那几年，日更计划工作室凭借漫画业务获得多次融资，最多一次有近4000万元人民币，最少的一次也有2000万元人民币。但随着漫画产业市场缩水、平台退场、人才流失、商业化模式不成熟等问题不断加剧。
在市场和行业双双面临着巨大困境的情况下，截至目前，已经有超一半的漫画工作室处于断更、关停的状态。有些工作室在断更后迅速调整了自己的主营业务范围，有些漫画工作室在关停后就再也没有重新经营。甚至有一些工作人员在漫画工作室关停后，纷纷转行去了其他行业，比如夏天岛工作室的一位前员工就转行到了房地产行业。
骨朵联系了几位从业者，试图从平台方、漫画工作室方、漫画作者这三个不同的视角，完整地呈现出漫画工作室在不同时期的真实发展状况。
2015年至2018年，爆发期
在2010年之前，国内几乎没有个人漫画工作室，大多是像夏天岛漫画工作室、灵动漫画工作室、颜开漫画工作室这样的，由当时的漫画头部创作者创立的工作室，以及一少部分个人漫画作者。直到2013年到2015年条漫在微博上迅速发展，许多漫画APP应运而生，于是大大小小的漫画工作室也在2015年开始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创立。
“漫画生意最好的时候，我们同时给十几家平台供稿。”2016年成立漫画工作室的菜菜（化名）告诉骨朵，2015年、2016年两年的时间里就有上千家漫画工作室成立。
这些漫画工作室中大体量漫画工作室的员工人数基本上都能超200人，这类公司大多由纸媒时代的编辑、头部漫画牵头创办，涵盖的作品题材、类型、风格非常丰富，公司的收益主要来源于头部作品与数量庞大的腰部作品。
而中等体量的工作室，员工人数也在百人左右。这些工作室基本上会锁定某一题材、类型，虽然没有头部作品，但是会迅速上线符合当前平台调性、满足读者喜好的作品，当作品数据下滑明显时，就会快速断更，抽出资源孵化下一部作品。与20人以下的公司很难孵化出头部爆款剧集、电影不同，许多小体量的漫画工作室恰恰能够创作出头部漫画作品，如《蝉女》的制作方燃也文化。
“大家都是相信这个行业能好，才会扎堆入局的。但在漫画工作室大量增加的两年后，就出现一些平台经营不善，导致我们的作品上线渠道变少的情况。”菜菜认为漫画行业其实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刚见晴天，紧接着就“刮风下雨”了。
2018年的上半年，整个漫画行业还沉浸在上一年的融资热潮当中，据《2017年骨朵漫画白皮书》统计，2017年漫画行业共有93家公司完成107笔融资，总额达到62.189亿元，相比2014年的同期数据（1.62亿元）涨了38倍。其中，漫画平台快看漫画的融资最高。当年12月快看漫画完成1.77亿美元D轮融资，创下漫画行业融资纪录。D轮融资由Coatue Management领投、华人文化产业投资基金、襄禾资本等跟投，估值近15亿。
同年6月，快看漫画参与的漫画IP《快把我哥带走》改编的同名网剧上线，虽然未成为头部爆款，但也算是当年的黑马作品，两位主演孙千、曾舜晞也因此剧集崭露头角。但该剧上线一个月后，漫画作者 5Choon 就在微博上控诉咪咕动漫拖欠稿费已逾六月之久。又过了一个月，微博千秋叶漫画工作室也爆料称大角虫漫画平台欠薪达四百万元。
接连两次的欠薪爆料还未让吃瓜众人喘息，当年九月初，《神契幻奇谭》作者刘冲 LDART 便在微博上公然抨击米粒影业拖欠版权费用。不久后的中秋节期间，微博漫画博主沙金舔舔舔又揭露左岸卡漫欠薪之事。
“2018年下半年可以说是人心惶惶，好在当时我们工作室并没有几部独家作品，大部分作品都是多平台的。”据菜菜回忆，2018年和2019年虽然并没有平台关停，但许多平台已经开始出现资金链不足的危机。
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就是一些漫画平台为争抢人才、作品不惜花费重金，但随着成本的水涨船高，最终导致收支不平衡从而出现拖欠薪资的情况。经调查，骨朵发现在2016年之前，普通水准的个人条漫作品仅900 元一条，到了2017年就升至1200 元一条，而2018年每条更是超过了1500元的价格，三年之内近乎翻了一倍。
但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工作室漫画属于工业产品，能够满足平台连续更新需求的同时还能保证水平的稳定性，所以平台给到的价格也会更高，2018年甚至可以达到 4000-5000 元一条。
正因如此，许多被欠薪的漫画工作室开始停更中小型平台的作品，转而锁定快看漫画、小明太极、腾讯漫画、爱奇艺漫画、咚漫、有妖气这些大平台。
但到了2019年，又有问题出现了，整个行业陷入了人才、作品的饱和。
2019年，快看漫画的陈安妮曾公开宣布，快看漫画平台的作品数量达到了2万多部。同年，国内主要漫画平台共有漫画作品6万多部，其中腾讯与快看漫画一样有2万部以上的漫画作品储备，而有妖气的作品数量也高达1万部，漫画岛以1万多部的漫画作品数量，成为当年骨朵漫画储备数量榜的第四名。
在人才方面，快看漫画称2019年时平台已有5000多名签约作者，而其他平台虽未透露具体人数，但要支撑官方报道的作品数量，也需有累计近万的作者在平台签约。这其中有许多作者隶属于不同的工作室，也有一些属于个人漫画作者。
据菜菜回忆，那段时间她身边的许多工作室，由于作品一直没有通过快看漫画、小明太极、腾讯漫画、爱奇艺漫画、咚漫、有妖气这些大平台的审核，已经开始出现关停现象了。漫画行业的泡沫被挤压，漫画行业的天花板逐渐显现。
2020年到2023年，关停期
作品的饱和、平台的恶意竞争，最终导致了一系列问题。最直接的就是许多漫画工作室相继断更、关停。
神居动漫负责人王强告诉骨朵，漫画工作室在2020年开始出现了断崖式减少，但他认为这是行业的正常迭代。“这种减少对于漫画行业不存在什么影响，属于行业正常的更迭、升级。”
实际上，王强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经过了近三年的平台烧钱大战，在这一年终于结束了，平台上的免费漫画逐渐减少，主流平台们都开始培养用户的付费习惯。行业的泡沫退去，迎来了大洗牌。
昔日的大角虫、漫漫漫画等平台都不再推出新作，而那些被欠薪的相关工作室们也没有等来下文。到了2021年，国产漫画市场从十余家漫画平台林立，变成了以三大阵营为主。快看漫画凭借女性用户、低龄用户基本盘，加之两年布局男性向作品的努力，成为了一枝独秀的存在。而小明太极则是因为与《知音漫客》合作，手握《斗破苍穹》《斗罗大陆》两大吸金漫画作品，稳坐第二梯队。
第三梯队则是腾讯漫画、爱奇艺漫画、有妖气漫画三家。前两个平台凭借母公司的资金支持，一直沉浮在漫画市场。而有妖气漫画则是凭借早期积累的用户，以及较早地进入市场，拥有了一份市场份额。
也正是在这一年，卫英（化名）从头部漫画工作室夏天岛工作室离职了。他在对接漫画平台、漫画作者时突然被告知裁员，但要细细数来，其实从2020年开始，工作室就已经缩减了全部的对外宣传。“2020年的时候我们工作室就开始拒绝媒体采访，到了2021年我们自己的公众号也很少更新了。我离职后的2022年只有两次更新，2023年至今都没有再更新过。”
不光是夏天岛工作室，2022年和2023年对整个漫画行业来说，都是两个关键的转折点。
2022年时许多从业者判断，漫画或许能够走向工业化，因为那时候一些工作室开始把漫画生产拆分为剧本与制作两个方面。一些故事能力强的工作室开始专攻剧本，而一些绘画能力强的工作室则开始主营分镜、场景、人物的绘画。
但漫画工业化的愿景最终也没能实现，一方面是分包漫画制作流程并没有减少成本，反而出现了作品与内容的契合度下降的问题。另一方面是平台付给漫画工作室的报酬越来越少，使得许多工作室不得不以三到四个人的小组为单位创作漫画，而一些腰部以下的漫画甚至只有两个人负责创作。
此外，2022年漫画衍生渠道不清晰的困境也逐渐显现。“良好的业态应该是漫画有人看、衍生品能卖出去、漫画作品能够进行改编，但2022年开始，几乎就没有新的作品传出商业合作、影视改编的消息了。”菜菜告诉骨朵，一方面是漫画生意本身就属于小众生意；其次，“漫画作品要不就是细水长流的叙事，要不就是超新鲜、天马行空的设定，这对于影视作品来说改编难度较大。”
漫画改编难确实是立在漫画行业面前的一座大山。自从《快把我哥带走》被改编成剧集、电影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漫画作品改编的高质量影视作品出现。直到2023年改编自漫画《一人之下》的《异人之下》实现口碑破圈。
而到了2023年，漫画工作室更是雪上加霜。“漫画平台与2018年相比本身就变少了，那些还在运营的漫画平台也基本上不收原创漫画了，工作室的营收急速下降，有些工作室只能关停和调整业务范围。”菜菜告诉骨朵，2019年的时候，她所在的工作室基本上每三个月就会开一部新作品，而整个2023年，工作室不仅没有上线新作品，还停更了多部作品。
“停更是因为我们不得不裁员缩减开支，之前平台是按照篇幅定价的，现在平台是按照流量结算的。”菜菜告诉骨朵，平台减少新作上线，并非只是因为近三年来平台、市场、用户对漫画内容的要求越来越高，最重要的还是平台本身也面临着流量下滑、资金减少的问题。
“只有极少的、制作能力强的工作室成为了平台的代工厂。”菜菜透露，因为漫画工作室的资金有限，基本上都是依靠输出原创作品生存的。加之小说、影视作品的版权价格高昂，许多工作室只能主动向平台争取创作改编作品的机会。
对此，2008年就进入漫画行业的王强认为，虽然漫画工作室的日子难过了，但行业也在释放一些有益信号。“无论如何，读者、用户、市场对于作品的品质要求确实提升了，行业的泡沫也沉淀了。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淘汰一些工作室，但也确实留下了一些优秀的工作室跟创作者。”
2024年关键词，新出路
漫画生意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热门了，需要新的机遇来解决从业者们遇到的问题。
两位漫画工作室的负责人都告诉骨朵，海外市场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些新机会。王强告诉骨朵，“海外漫画市场比较成熟，用户也养成了付费阅读的习惯，优质作品在海外的收入还是很可观的。”加上用户群体的稳定，所以许多漫画工作室能够在海外找到新机会。
但菜菜也担心，此前国内平台加码带来的问题会在海外重演。“最初我们除了和海外一些平台合作外，在2020年之前主要是给MangaToon（漫画堂）提供作品，并且不需要承担翻译费用，而腾讯的 WeComics则会在自家的漫画平台筛选出符合海外市场的作品，再在海外上线。但是前年开始，快看漫画的Kuaikan Comics也在海外上线了。看似是海外平台增加了，实际上是海外市场的份额缩减了。”
菜菜告诉骨朵，因为海外用户数量有限，漫画平台的增加会分散用户的吸引力，从而导致每个平台的数据都有所下滑。加之快看漫画入局海外之后，与其他平台相比优惠力度更大，所以一些做海外漫画的漫画工作室也面临“越来越卷”的局面。
另一方面，不同国度和地域的文化与喜好也并不完全一致，怎样依据实际情况来增强内容竞争力，合理规划分布渠道，也是漫画工作室们必须应对的难题。
整体来看，漫画市场经历过几年的喧嚣与沉浮，已经留下了那些有创作能力、运营能力的漫画工作室。用王强的话说，随着在线漫画的读者、用户数量越来越趋向稳定，未来作品质量参差不齐的情况也会减少。市场应当给予漫画作品、漫画创作者、漫画工作室们更长的时间与耐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