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此氰無計可消除
* 本文转载于豆瓣剧评
《翻山海》的舞台上几乎没有桌子。
从九人“民国宇宙”一路看下来的观众，会立即意识到这项观察的意义：《四张机》教员会议室里1:1还原的红楼桌椅，《春逝》物理所的办公桌、健雄为顾老师改制的椅子，《双枰记》夫子庙街头、江宁狱中的棋桌，《对称性破缺》叶先生家摆着饭缸的桌子、健雄给静薇写信的写字台，《庭前》的审判桌、辩护席……它们是那些教育、性别、政治、科学、法律的思辩围绕生发的物理基点，它们无一例外被设置于舞台的中央，也被设置为故事的中心。
而到了《翻山海》，舞台场景变得完全不同。唯二的例外，是台右校长办公室场景里陆斯年的写字台，外加谢宝花、苏敏看护周苔时临时搬来写作业的条凳。舞台正中不再是桌椅板凳，取而代之的是篮球场——是三山女篮自己的训练场，也是她们在广东省篮联与男子同台竞技的赛场。
发现了这一点，也就不难察觉，这种舞美设计上的变化，只是某种更根本的颠覆性的冰山一角。事实上，《翻山海》中的人物，动时多、静时少，立时多、坐时少——即便第五教练下了口令叫大家“坐”，女孩们也是席地而坐，而再非“民国宇宙”常见的围桌而坐、正襟危坐。一坐一立、一静一动之间，我们得以赋予“桌子的消失”以创作表达层面的象征意义：言说的空间让位于行动的空间，扶手椅上的理论思辩让位于下到球场的行动抉择。
充足的迹象提示，这种让位不但是一种有意的突破性尝试，更与《翻山海》向观众呈递的女性主义反思有根本的一致性：聚焦行动共同体。
行动主义（activism）决定了《翻山海》与“民国宇宙”系列从形到质的巨大不同；也正是行动的高度优先，构成了《翻山海》对《四张机》《春逝》《对称性破缺》《庭前》等剧的女性主义表达的反思与补充。
打从女性角色的塑造开始，《翻山海》就跳出了“民国宇宙”着墨最多的知识分子形象。《四张机》中的陈慧茹，《春逝》《对称性破缺》中的瞿健雄、顾静薇，《庭前》中的尤胜男、宋筠，无一不是身为智识上的佼佼者，掌握了在她们时代寻常女性难以企及的话语权力，又无一不是在同男性的斗智中赢得了社会的尊重和认可。
三山不是顶尖学府，更非科研院所。这家经济尚且多艰的地方女学，校长陆斯年以毕业生留校，而全校学历天花板第五青，是和她教的篮球不能说毫无关系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生物学博士肄业。
如果说这些还只是表面设定，更值得注意的则是，《翻山海》的女性人物，在性格上更少折衷主义的包袱：我行我素的周苔、傲气凌人的阮风竹、撬保险箱的第五青……她们的言行各有与传统乃至现代的“标准”女性气质相拮抗的面向；而对后“民国宇宙”的九人来说更具突破性的是，在她们之外，《翻山海》非但不提供一个“更标准”的女性形象的安全样板，反而要把最像女性知识分子的陆斯年身上的克制、隐忍、周全问题化，让这种克制、隐忍、周全成为她要翻越的山与海。
于是陆斯年站在了球场中央，发出了“改造车轮、改变天气”的宣言。它或许也是《翻山海》面向观众发出的最接近一个答案的声音，而它仿佛有充分的理由令人失望不满，因为这个声音似乎只是说：站出来；做改变。
然而真的如此吗？又或许，这个答案的真正厚度，在于戏里戏外每一个女性的具身经验。
糟糕的天气，是县志中溺女、缠足的“风俗”，是父权制家庭结构下阮风竹遭受的忽视、周苔与母亲遭遇的暴力，是束缚谢宝花的订婚镯子、爱情小说，是苏敏从医执念背后的梦魇，是陆斯年多年来一个又一个忍辱负重的选择。
做改变，意味着不再“等待改变发生”的“出走的决心”——从家中，从男子篮球的规则中，从不被看好、不被承认的世界。陆斯年的自省，正是对“做改变”本身的重要性的发现：在种种赤裸的压迫面前，第一要务不是踌躇如何做得周全，而是（《四张机》卢泊安语）“先做了再说”。
这种行动主义，也许正是《翻山海》之“热血”的真正底色。从“女子解放当从女子解放开始”到（《庭前》尤胜男语）“无数个我们”，它呼应着过往星散于“民国宇宙”的层层反思，同时却警惕“民国宇宙”系列对智识共同体的反复聚焦可能带来的一种“理论中心主义”（theorocentrism）：“未经检验的行动是不值得做的”；可欲价值的正确践行必须建筑在精密的事前反思与理论论辩之上——
《翻山海》未必不承认潜隐于这些主张之下的担忧；只不过，那不是三山女篮最重要的工作，也不是她们最大的关切。被前所未有地凸显的，是一系列最直接的行动：夕阳下的一千个伏地挺身、赛场上的全力对敌、陆斯年从不卑不亢到坚毅果敢的演说、“圣露西亚”的对抗与表白、故事结束时分被谢宝花抛上九霄的镯子……在这里，理论的审慎永远不会成为畏惧翻山越海的理由，因为即便行差踏错，总还有“另一个小小的肩膀”把我们接住。
对行动共同体的强调，也并没有阻止《翻山海》触及女性主义议题的复杂性。至少，剧中《中华妇女报》的“割席声明”直接触及了女性主义讨论中迄今都最令各方讳莫如深的部分（题外话，作为一项检验，一部“吃女性主义红利”的作品对这种“女性对女性的恶意”恐怕该是避之犹恐不及的）。
很快，我们得知，压倒陆斯年的这根稻草在她心里是何等沉重；而让第五青与女孩们三言两语解开这死局，恐怕更是天真的奢望。《翻山海》之巧，仍在不企图给出一个理论的答案。令陆斯年动容、振作的，绝不是一两句“愚公移山”“精卫填海”的道理，而是她透过女孩们的直接行动看见的生长与希望。“同类”的真正基准也不单是同为女性，而是“一起流汗一起摔跤，一起笑一起哭”——背负着同一个社会处境一同行动。根本的困境从未在论理中获得一劳永逸的解答，然而，那在实践中一砖一石垒成的共同体，就足以成为上场再战的动力。陆斯年的拯救，是她亲手栽培的果报。她鼓起的勇气，正是“自己救自己”的明证。
在这个意义上，《翻山海》的女性主义表达绝非浅显。或者说，将“论辩的短缺”等同于“浅显”的判断，恰恰是《翻山海》提示我们突破的那种理论中心主义的一大后果。如果“民国宇宙”的模式是以复杂的现实滋养论辩、以论辩回应现实的关照，那么《翻山海》从桌前起身迈出的一步一伐，都更直接地扎根在迄今仍是女性切肤之痛的现实的复杂性之内。
也正因如此，与其说《翻山海》在表达上对“民国宇宙”有所更迭，毋宁说它们只是从不同的视角出发（《春逝》丁奚林语）“共同完成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立足于行动，《翻山海》也确乎继承了“民国宇宙”步步深化的思考。在没有尽头的一片茫茫中，《对称性破缺》提出：“问题再难解，总要回到桌前。”而《翻山海》提出：也许解法不在桌前，而在场上——在每一次的“起步、停步、回旋、射篮”。输过了一次又一次，尤胜男、郎世飖仍相信“我们会努力，直到我们赢”；而《翻山海》答：“那就一起去面对失败。”
先上场，再解题；一起输与一起赢同等重要，因为“我们是一个团队”。
在这个意义上，或许把“民国宇宙”系列的核心元素定义为论辩，原有些失之不确：承载意义或反思性的，从来不是舞台中央的那张桌子，亦不是桌上划过的道道词锋，而是从桌前到场上，同为行动者的“我们”。
民国十九年，广东，三山女子学校。
校长陆斯年决心组建一支女篮队伍，前来应征的教练竟是她多年前出走的姊妹第五青。她二人寻来了一帮与篮球八竿子打不着的队员：富家千金阮风竹、逃家插班生周苔、乖乖女谢宝花、近视眼苏敏。喔！还要算上一名统管后勤、擅长八卦的师傅，洪道中。
宿命般的重聚，青空下的碰撞，三山女篮就此集结。
话剧九人
话剧九人是一支由北京大学校友创立、拥有丰富创造力与高口碑的青年戏剧团队。自2012年至今，九人已走至成立以来第十三个年头。话剧九人坚持原创剧目的创作、演绎，希望在剧作中照见现实的社会、呈现真诚的思考。
话剧九人已出品、制作的代表作现有《翻山海》《庭前》《对称性破缺》《双枰记》《春逝》《四张机》《原则》（普通话版）等。以上剧目都以高度思辨性的内容、扎实的舞台呈现，收获了稳定的高口碑，陆续斩获华语戏剧盛典最佳小剧场奖、壹戏剧大赏最佳小剧场奖、新京报“最艺术”演出榜十大戏剧之一等业内知名奖项。
坚守原创，锐意创新。话剧九人拥有丰富多元的主创团队，既吸纳了具备丰富舞台经验的专业戏剧人才，亦集结了来自各行各业、拥有多元背景和创新能力的非职业戏剧爱好者。作为戏剧圈的一支「良心出品」团队，话剧九人正建立起独树一帜的影响力。
演职人员名单
孙新雨 饰 陆斯年
王鑫雨 饰 第五青
王小欢 饰 周 苔
路 雯 饰 阮风竹
任真慧/陆香竹 饰 苏 敏
相安琪/任真慧 饰 谢宝花
王牧之/张 巍 饰 洪道中
编剧、导演：朱虹璇
制作人：江信文、潘夏言、任慧岩、郑晓娟
舞美设计：连诗瑶
灯光设计：冯钧程
音乐设计：孙术乔
舞台监督：郭爱伦
音效设计：杨佳依
音响设计：卢定琨
助理舞监：赵阳、马祎繁、衡姝霖、罗崎越、刘嘉怡
道具统筹：靳曦、朱姿桦、周紫叶、谯可欣
服装设计组：靳曦、方文欣、贺晓、董竹君
人偶设计：董竹君
摄影摄像：王梓妍、白雨竹、贺天、王萌
美术设计：倪筱萌、白雨竹、高羽茹、王梓妍、杨小汀、林丽梅
多媒体影像设计：王楠、周子怡
篮球指导：李芷涵
粤语指导：邹尔君
武术指导：任飞飞、丁宇
制作助理：徐逸纯
宣发推广：高羽茹、刘博涵、吴子衿、李梦琦、刘晓茵、田海遥、王伊、张亮、魏侨、滕芸、周诗曈、谭泽骏玲
配音演员：任怡洁、关皓天、李晓辉、杨楠、何雨繁、邹尔君、Ay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