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敦 | 你敢把短篇小说写得足够短吗?——读朱山坡小说《一个夜晚,有贼来访》

文化   2024-10-18 16:30   北京  



敦,原名张东旭,80后,曾出版短篇小说集《兽性大发的兔子》,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晋中信息学院创意写作教师。

你敢把短篇小说写得足够短吗?

——读朱山坡小说《一个夜晚,有贼来访》

张敦

1

     
不得不说,如今期刊上的短篇小说,很少看见八千字以下的作品。这是基于本人近一两年翻阅期刊的经验而言。似乎有种趋势,作家们都在努力把短篇小说写到八千字甚至一万字以上。这样做的结果是,期刊上很多短篇小说的故事,时间跨度大,人物多,关系错杂,场景不停跳跃转换,事无巨细,说好听叫细节丰富,说不好听叫啰里啰唆,导致整体结构臃肿不堪,令人读着不爽。不是说这样的短篇小说不好,而是指出一种现象。这样的写法可能是为了符合期刊的用稿标准,若短篇小说的字数没过八千,发表难度可想而知。为了凑字数,作者只能努力把小故事写长,但却没有艾丽斯·门罗那样的才华,能用短篇小说完成长篇小说的叙事功效,也就是赋予短篇小说压缩生活的能力。

艾丽丝·门罗的写法,我们若要借鉴,用在中篇小说中比较合适。欧美世界没有中篇小说的概念,除了短篇就是长篇。实际上,如果按照我们期刊的标准,门罗的很多作品都算中篇。这不重要,关键是门罗小说的故事对得起那些字数。

我们的问题还是故事的问题。故事无聊、无趣、没有力量,甚至庸俗。我觉得,想写好短篇小说,真的需要找到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最近重读雷蒙德·卡佛的短篇集《大教堂》,几乎每篇故事都很有意思。我最喜欢的篇目是《羽毛》《软座包厢》《好事一小件》和《大教堂》。卡佛的故事之所以有意思,在于他总能从泥沼般的生活中找到那不可言说的瞬间。就是那个瞬间,让卡佛的短篇小说完美地容纳了故事人物某一阶段的人生。这一观点可以在上面提到的几篇小说中得到证明,在此不做细谈。

雷蒙德·卡佛最推崇的作家是契诃夫。而我们最早读到的契诃夫的作品,应该是被收录到初中语文课本中的《变色龙》。这篇小说代表着契诃夫创作的早期风格。从结构上看,一个地点,两三个人,一小段时间,像一幕短剧。这个小故事,被压缩进多少大的东西?至少能看到权力社会的黑暗和人的异化。这是短篇小说特有的能量。

最近在阅读期刊时,我很是希望读到像《变色龙》那样简单精巧的小说,真挺难找到的。终于找到一篇,就是作家朱山坡发表在《十月》2024年第四期上的短篇小说《一个夜晚,有贼来访》。

《一个夜晚,有贼来访》的故事很小,就发生在一夜之间,主要人物少,两个人,地点也非常集中,是在北方乡村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男主人在外地修铁路,女主人在家带娃,同时肚里还怀了娃。当时正闹饥荒,隔江相望的邻村吃不上饭,常过江来偷粮食。一天晚上,女人家里进来一个贼,男的,要将女人家仅有的一袋白面和一罐猪油全部拿走。女人奋起反抗,砍伤了贼人,又看他可怜,让他带走半袋白面和白罐猪油。第二天,女人听说江里死了人,正是昨晚的贼人,是渡江时冻死的。

首先要说的是,这篇小说非常短,不到七千字。在如此短的篇幅内,这篇小说讲了一个精彩而又张力十足的故事。小说开篇,娓娓道来,展开故事背景介绍,看似是闲笔,实则没有一句是废话,都在为后面的情节做铺陈。叙事贴着女主人走,有种温柔恬静的感觉,不久突然转折,引入暴力,女主人进入绝境。性命攸关的事,能不精彩吗?狭小的室内,女人与贼对峙,能没有张力吗?这样的故事能不好看吗?

这个故事是完整的,同时又是被压缩过的,被压缩的是我们过去的生活经验。倒退五六十年,中国乡村皆是这般景象。莫言、韩少功、贾平凹等作家的小说多少次取材于这一年代,读者已积累起丰富的阅读经验。正因如此,这篇小说才没有明确表明故事所发生的年代。读完后,读者对应自身的经验,是可以想到那个时代的。隐去年份,并不影响阅读,反而让故事有了某种普世性和寓言性。

朱山坡在这篇小说中设置了三组矛盾关系,贼人和饥荒的矛盾,贼人和女主人的矛盾,还有贼人和天气的矛盾,每种矛盾的发生都产生了结果。贼人因为家里吃不上饭,出来偷粮食;女主人要留口吃食,不能让贼人把粮食拿走,冒死反抗;天气寒冷,贼人游泳渡江时被冻死。每种结果都很合理,故事是可信的,顺理成章地产生了令人唏嘘的效果。

故事的主要矛盾,是贼人和女主人的矛盾。主人公名叫安,是个嫁到北方的南方女人,朱山坡在戏剧性的矛盾冲突中刻画出她的形象。前面说过,贼人进屋后,安和孩子的生命受到威胁,陷入绝境。她如何化解危机,不光是作家要完成的事,更是读者最关心的问题。

作家用安的视角来讲故事,我们能感受到她的紧张,还有陷入绝境后的手足无措。这是很正常的,所有作家都会这么写。贼潜入安的家里,找不到粮食,只好逼问主人把粮食放在何处。安很诚实,直接告诉他粮食是有,但不多。一问一答,过于顺利,冲突似乎不够。实际上,这是为后面更大的冲突做铺垫。在安带着贼人去拿粮食时,朱山坡突然来了一笔,“安顺手从墙上的挂钩扯下一条干毛巾,‘你擦一下头发。’”贼人擦了头发后,安又要为他找几件棉衣,因为怕他冻死。这两笔不光写出安的善良,同时也让人觉得这个女人够聪明。她用这样的方法拖延时间,寻找对付贼人的办法。

接下来,安使出她的第二种办法,那就是和贼人讲条件。可见,她不光善良,还有天真的一面,相信贼人是有人性的,可哪里知道,在饥饿面前,人性只会隐于兽性之下。条件提出的一刻,也是戏剧性产生的时刻。

安的条件是,贼人只能带走粮食的一半,贼人同意,二人进入地窖,随即贼人反悔,要带走所有的粮食。这下子,安陷入真正的绝境。一旦让贼人带走所有的粮食,那她和孩子只会被活活饿死。面对生死,安必须做出抉择,她开始反抗,却被贼人踹倒。接下来故事发展到了高潮。

在矛盾冲突最激烈的时刻,主人公一般会做出违背其本性的事情,从而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在本故事中,安终于放下了她的温柔与善良,捡起地上的刀,砍在贼人的腿上,将贼人砍伤。本以为,如此一来,贼人被俘之后,故事就结束了。但更有深意的戏剧性再次发生,安放贼人走掉,让其带走一半的粮食。第二天,安听到贼人冻死的消息。这样的结尾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让人唏嘘。

所以,最简单的短篇小说创作逻辑就是:主人公遭遇危机,想办法化解危机。具体到这篇,若换成贼人的视角来写,就是男人为让家里人吃上饭,不顾严寒渡江偷粮。概括一下就是:主人公为达成某种欲望,行动起来做一些事。戏剧性就产生于化解危机或行动来的过程中。回避戏剧性的小说有很多,但我不认为那是主流的写法。

朱山坡作为一位成熟的作家,他肯定熟稔于现代小说的各种写法,但他却选择了最简单的讲故事的方法,完成了这篇小说。这是一种对自身故事质量的自信。如果你是写作者,那么请试问一下自己,眼下这个故事,直接用“三段式”结构写出来,是否依然动人。如果你也有这种自信,请用最少的字数写出来吧,我愿做你的读者。






温馨提示

由于微信公众号修改了推送规则,所以部分关注本号的朋友无法在第一时间收到“十月杂志”公号推送的消息。

欢迎各位朋友按下面的方法简单设置,让本号继续为您在第一时间及时进行推送:

▶关注并进入公众号

▶点击手机右上角“. . .”

▶点击“设为星标”。

▶这样您就可以及时收到本公众号推文。





悦-读

杨文臣 | 绵延的拼图——读晓航《拼图之城》

俞敏华 | 情感与新生——读晓航《拼图之城》

康春华 | 他访客饮酒、宾主尽欢,他睥睨万象、深情咏叹——评王蒙中篇新作《蔷薇蔷薇处处开》

李玉新 | 1985: 漫野蔷薇——王蒙《蔷薇蔷薇处处开》读札



点击阅读原文,购买《十月》新刊

十月杂志
《十月》致力于设计文学更广阔的形态,让多样的故事、多样的写法和多样的读法同时出现,创建热气腾腾的文学公共生活。文学向未来,我们始终在场。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