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龙 | 雪迹和马丁靴

文化   2024-10-17 16:30   北京  








宗龙,1988年生,福建福清人。出版诗集《夜行动物》。获首届“光华诗歌奖”。参加诗刊社第31届“青春诗会”、第9届“十月诗会”。


雪迹和马丁靴


林宗龙


《十月》2024年第5期




母亲的祝福


生日那天,我赶着火车,

途经抚州、庐山,要到一个

陌生的地方。窗外流动着

各式的屋顶、水塔和梯田,

母亲突然发来一段祝福语音,

像我在凝视这些温暖之物。

她全然忘了,对我来说,

这个母难日意味着什么。

我能够想象:三十五年前的

午后,母亲忍着巨大的疼痛

生下我。我也能够触及:

当我的啼哭,在手术室久久回荡,

母亲因成为母亲后的惊喜。

看着襁褓中的我,她确认着

更加完整的母亲身份,而我,

也将开始漫长而复杂的一生。

七岁那年,因练不好字,

我撕毁了作业,母亲拿着鞭子

追着我一直追到了油菜地。

十三岁,母亲跟随父亲

远渡新加坡,我成了留守儿童,

常常望着一棵马尾松,

想象着爬到上面,摘下一颗星星

也常常梦见有一列火车,

穿过我的窗户,后面跟着雪橇车

和鹿群。再后来,我开始偷偷写诗,

赞美大海,和大海一样蔚蓝的母亲,

母亲从来没有读过,但每次

回家,母亲总会包好饺子,

将我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三十五岁这天,我坐上了梦见过的

那列火车,穿过起雾的大海,

有一群天鹅,划过美丽的轨迹

在舞蹈,而母亲是那永远而无限的雾,

在蓝色的梦中,她常常会带回

一头善良的白鲸,住在我的摇篮边。


蓄水


停水前一个晚上,

父亲搬出所有蓄水的家当:

红色大水桶,银色铁桶,

脸盆,大小各一的锅。

它们在储物间外的空地上

坐在一起,等着接住

那些从地下井或山上储水池

流下来的水。父亲用一条

长长的蛇皮管,接住水龙头,

向那些同样是源头的器皿

灌水。“咚咚咚”,水打在

塑料和铁上,发出变化的声音,

刚开始清脆,后来变得沉闷,

但同样悦耳,它们要一起

抵挡那些幽暗和漫长,它们

是另一些父亲,要继续浇灌

果园的枇杷树,和菜地里

母亲种下的芹菜,继续喂养

林子里的猛兽和神鸟,

当水溢出器皿,在地上留下

原始的痕迹,父亲叉着腰,

站在围墙边,望着围墙外的

木梯和锯子,像尊刚被清水

洗礼过的雕塑。


雪迹


天刚微亮,起身拉开窗帘,

站在木屋的窗户边,望着渐渐

醒来的一切,松树的枝丫

结着冰柱,一小块雪,

像一团白色的炉火,落在

几块碎石上面,我乐于赞美

这些细小的物质,昨晚,

和朋友彻夜谈着诗,那些像雪

一样无边的温暖,曾落在

玻璃教堂的尖顶,落在恋人的

格子围巾,我寻找着雪的踪迹,

雪一闪而过,没有留下窗户

和脚印,后来,我到山上

见到更多雪的形态,它隐藏在

石缝里,或轻盈地降落在水杉的

鹿角上,而阳光出来,也会慢慢融化,

蒸发成雾气,或者它就是我们的

未见之物:抹香鲸、造物主和蓝琥珀,

当回到南方的现实,在某个清晨

循着一种惯性,站在阳台,望着花圃

和对面的建筑,那里完全不会

有雪的遗迹,那里有一座旋转楼梯,

是否会像我一样,想念着雪的变化,

被它的变化所提示。


雾引


雾气遮住了松树林,

看不见白色房子的屋顶,

我们在山神的坟墓上跳舞,

实际上,我们只是站在

山腰的一块空地上,隔着

几栋木屋子。我们唱起了歌,

雾并没有离去,漫过

更多的黑暗和无限。

此时,夜晚对着一块花岗岩,

滑掉黏在靴子底的银杏叶。

几个小时前,我们坐着索道,

在寒冷的冬夜,一起穿过

那迷雾。我们还在思索着,

雾气循着那本源的舞蹈,

指引过什么?你回答着,

坐在地球的某个角落。

事实上,我们捡松果的快乐,

大过那些有过回声的荣光。

我们在雾气中,见到彼此

想要见到的精灵一般的花鹿,

在我的栅栏边踱步,

我们彼此在交付,那枚刚从地平线

升腾而起的滚烫灵魂。

我们强调着那个渺小,雾气很快

拨开我们的脸,直到漫长被彼此看见。


气味


百合、玫瑰、黑鸦片、

薰衣草、迷迭香……

各种气味,混合在

一个透明瓶子里,

它们在一个容器里:

冲突、裂变、冒犯、

融合,像神圣的教义。


你闻到了,夜行穿过铁轨时

有一股迷雾,混合着来自木栈道

乌鸦的叫声,是的,

它更像是一种全新的声音,

被灵魂听到。


你拿出瓶子,搭建积木一样,

造出一颗星球。

星球里要有一座花圃,

一间气味图书馆,一个善良的调味师,

他要在众多的气味中,

编织出那个唯一的奇迹。


当豚鼠们被喂饱,从瓶子飘散出的

洋桔梗淡淡的奶蜜香,

漫过豚鼠们的毛发与额头,

教堂的钟声,按时地被敲响了,

你该铺好地毯在苗圃里,

为受难的水手祈祷明天的好天气。


悲伤的水母


盒子里,散乱的小卡片

无序地叠放在一起。


为了让它有序,完整

按照图示,需要将它们复原。


需要,那么重要吗?

楼上有推车轮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从图案的四周到边缘,

需要不停地观察,找到合适的形状。


为了找到其中的要义,

你陷入漫长的虚空。

一张报纸,停着一只飞蛾。


它刚刚交配完,正要死去。

死去,重要吗?

谁拧亮了房间的灯,一闪一闪的,

像一只悲伤的水母。


木匠


在一块长条的松木板上

他用铅笔做标记,画上水平线,

之后,他的锯子开始劳作,

沿着那清晰的横线切割,

木板被分成了两块,

然后是三块、四块……堆在

石桌的旁边。

他的小孙女,在一旁玩耍,

搬出其中的一块,铺在地面上

她拿着木匠的锤子,

在木板上敲打着,

发出“嘭嘭嘭”的声响。

“看看我的想法”,仿佛她

更像一名木匠,在创造一个想象的模型,

那会是一个摆放毛绒玩偶的衣柜,

一座可以火车一样滑动的桥,

一扇打开后就能看见花椒树的木门,

一个所有礼物加起来都能装下的小盒子,

而木匠继续锯着木板,

木屑轻轻飞扬起来,

落在玩具自行车的后座上。


石头游戏


夜晚来临前,他会将散落在

花圃的石头,一块一块地编号。

这是他的工作,日复一日:

他捡起一块表面褐色的,写上

数字“1947”,作为刚刚失去

爱人的纪念品,他把它扔到了

溪里——接受命运的漂流。

它可能就此沉入某一处,

永远地消失,仿佛不曾存在过,

也可能会被贪玩的上帝

捡起,扔在岸边的废墟里,

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注意到它

夺目的气息,或者,被吞进

鱼的肚子里,若干年后,

变成琥珀和硬币,变成

我们并不熟悉的物体,石头也会

枯萎的,当它作为他和她的信物,

回忆起自我漫游般的一生。

等到白昼,他站在树下整理着

未被编号的石头,一切都在

静静地流淌和倒退,一切显得

莫名而缺陷,好像那些石头,

找到了自己的出处。


马丁靴


那边紧挨着一座公园,

我长时间在它的腹地漫游,

绕着柠檬桉和构树,

因那奇迹,随处可见

造型特异的枝干,垂向湖面

也总会有惊奇的白鹭掠过湖面。

我的马丁靴踩在银杏叶上

“吱嘎”地响着

像一种声音传递到草丛里

被接收到时,总会有可爱的精灵

从静谧处献出更大的蓝调

有时候是一只松鼠

迅速地蹿到榕树的根须

如果天气晴朗,也会有一只刺猬

探着脑袋从灌木丛现身。

我曾把厌食的巴西龟

埋在那里。像完成一次救赎。

如果有一座楼梯出现

我会爬上去,只是为了爬上去,
看看我的靴子留下的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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