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驻留,让“此地自嗨”变成“他处对话”

乐活   2024-10-08 12:24   四川  


站在草坪上,靠着许多树,摄像机架起来对着,我开始讲述一个树的故事。

“这个故事关于一棵玉兰,今年春天,送我的小猫绝育的一路上,在一个公园看到了那棵树。在周围大片绿荫下,只有那棵树是粉红的,没有一片叶子,花朵开满了,树冠硕大、璀璨,几乎在燃烧。”




事件 EVENTS


A4国际艺术驻留

开启时间:2011年


 #创作力



住进一个地方,然后创作



我讲述的这段树的故事,将被收录在Niahm Cunningham(倪芙瑞莲)的长期艺术项目“记忆宫殿 树的故事”中。倪芙瑞莲是来自爱尔兰的艺术家,在北京已经生活了14年,今年她来到成都,作为A4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以下简称A4驻留)的其中一位参与者,会在当地生活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并创作自己的驻地作品。



Niamh Cunningham(左)是一位居住在北京的视觉艺术家,在过去十年中在中国举办了70多个展览。她从2020年初开始创作“记忆宫殿 树的故事”系列作品。这是一个来自世界各地不同人群的有关树木的故事集。近期她收集的树的故事会以短视频形式呈现。



在作为参与者进入倪芙瑞莲的作品前,我其实是一个观察者,任务主要是和参与驻留的其中数位艺术家对话、采访,写下他们驻留的故事,并进一步讨论,驻留对于个体和一个地方,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我有着隐隐的不安,对这样的工作方法。我可以通过仅仅的聊天,真实地了解A4驻留,甚至了解艺术驻留本身吗?于是在采访时我试图寻找机会,能够不仅是谈论而是参与进艺术家们的工作中。在和倪芙瑞莲的对话中,我注意到她即将发起一个这样的公共活动,邀请人们在成都CPI聚集,在镜头前讲述。于是便有了这个故事。



倪芙瑞莲正在活动现场和参与者交流 / 摄影:Lin



由此我们可以管窥,艺术家驻留到底是一件什么事。化用兰波“生活在别处”的诗句,



驻留是“创作在别处”。



于创作者而言,这个“别处”无论远近,总会因其与日常的距离,带着理想主义的陌生和广阔,因此充满魅力。在世界因互联网的曝光和戏谑在不断被“祛魅”的当下,去远方创作生活,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对世界的重新“赋魅”。


对艺术家驻留,比较公认的溯源是路易十四于1660年代创立罗马奖,会从艺术学院邀请佼佼者在梅第奇别墅中居住三年。20世纪下半叶,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人们有了越来越多机会前往不同国家和文化背景的地方进行创作,在如今活跃的机构驻留项目中,如塔尔萨艺术家奖学金、扬·凡·艾克学院驻留项目等都是十分有代表性的。



塔尔萨艺术家奖学金成立于2015年,是一项基于地方的艺术倡议,该奖学金计划的一个核心部分是激励和参与塔尔萨不断发展壮大的艺术社区。TAF支持所有媒介的当代艺术家,并通过有意识的编程来庆祝艺术的变革力量。图为当地永久性的数字装置作品“达科他精神之旅”/ 图源TAF官网

扬·凡·艾克学院每年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约45名参与者。除了视觉艺术家,该学院还向设计师开放,从平面设计、时尚、食品到社会设计,包括建筑师、策展人和作家。/ 图源网络



如果用一种轻盈的方式界定,除了主流的艺术机构赞助艺术家的方式外,驻留也可以类比魏晋南北朝的清谈,如王羲之在会稽山阴的一次盛大的文人集会上写下《兰亭序》;还有唐朝的诗人寓居,如李白在庐山游历时创作的《庐山谣》;以及近代,上山下乡浪潮萌生的种种创作……在当代,还能看到越来越多诸如大地艺术节类的营造,为驻留赋予了城市以外的更多可能。



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始于2000年,每三年举办一届,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国际户外艺术节。艺术节以“自然拥抱人类”为理念,艺术作品分别坐落在760平方公里的宽广大地上。图为Ilya和Emilia Kabakov为越后妻有创作的作品《梯田 》 / 摄影:中村侑

随着由北川富朗担任顾问的“大地艺术节中国项目计划”的开展,越后妻有的经验通过“艺术在浮梁”“广东南海大地艺术节”在中国逐渐落地,并进行着本土化、在地化的探索。图为马岩松为南海大地艺术节创作的作品《时间的灯塔》/ 摄影:田方方



当然,无论变换何种形式,最基本而重要的,驻留是基于“去一个地方”进行创作,就像此次参与A4驻留的艺术家们,他们从世界各地而来,成都成为某种意义的“远方”,到达后他们需要在一到两个月的驻留时间内,基于所在城市成都所挖掘的灵感,进行特定作品的创作。




如何不仅仅是“自嗨”,

还有对话?


A4驻留也是国内艺术驻留的先行实践者,自2011年发起至今,已经链接了来自世界不同地区188位艺术家的参与。虽每年主题、工作方式有所不同,但近年来,能够看到它愈发关注在地,走向公共、开放的趋势。



“稀客招待计划”由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于2021年发起,通过邀请人“吃饭”这样一件很简单的事,建立纯粹的情感连接。图为纪录片《稀客稀客》片段截图 / 图源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

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从2023年开启了面向公众招募的“超级经纪人”计划,超级经纪人们来自各行各业,通过与创作者建立真实且频繁的联系,帮助其理解社区和城市的历史、文化、艺术和食物等等。图为艺术家和超级经纪人正在进行破冰。/ 图为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



如何不仅仅是艺术,还有社会?

如何不仅仅是“自嗨”,还有对话?



可以看到,A4驻留一直在试图为这样的问题提供解法。


出走象牙塔、向真实联结等种种基于现实关怀的价值取向,向来是许多艺术创作者、机构不断追寻的,但这并不容易。为了探究如今A4驻留鲜明的开放、公共特质到底是如何形成的?我走进了麓坊中心,与蔡丽媛,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艺术总监,开启了又一场面对面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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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里面设有驻留客厅、木工坊、艺术家工作室等 / 摄影:Lin



“原来我可能也只是坚信艺术本体,但现在会想很多别的,这也是我自己最大的改变,所以会提及很多看上去和艺术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这个项目初期,大家都还是更关注:在美术馆现有的目标里,可以怎样用外来新的资源和视角,去补充本地艺术生产的不足等问题,尚未更多考虑驻留与周边环境和不同资源间的关系……



但是在它走了这么多年后、经过了这么多艺术家,面对的困难也足够多时,我认为只是站在艺术的视角去思考是远远不够的。”



A RE-SALON 是2023年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更新后的一个系列沙龙项目,基于独创的“10+1”分享模型,以如何提出一个可以讨论的有趣的问题为方法,自由地交换多领域的知识。/ 图源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



理性、逻辑、准确,蔡丽媛的表达给我这样强烈的第一印象。在一个紧凑的回答结束后,我向她表达了这个印象。“其实不完全是理性的,大概是因为工作。”她的表情柔和下来,说自己的人格是infj(提倡者,特质包括敏锐的洞察力、同理心和对人性的探索欲),也开始分享起自己的生活和苦恼,“以前我还会画画、写东西,现在把几乎所有创造都留给了机构工作。可以说工作跟生活没有分开,是混在一起的。”



小红书上蔡丽媛分享的生活日常,有严肃有幽默,好看!(@蔡丽媛Caicai)



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聊了艺术何为、艺术的有用无用等话题,或多或少,这也是每个艺术从业者(或更泛一步,每个理想主义者)都会遭遇的,孜孜不倦的关于意义、现实与具体种种。



“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追问做这件事的价值。”



那为什么要主动选择走进这样的挑战?疫情三年是最重要的节点。对蔡丽媛而言,它不仅是一段停滞,还关于实际的人的存在生死、机构的命运。这期间,A4驻留发起了种种旨在疗愈和凝聚的计划,如艺术家隔离日志、众妙之岛计划等,引发了众多公共沟通,“这让我觉得,在那些时刻自己是跟世界同频的,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共同对话。”



“艺术家隔离日志”(60 Days of Lockdown)是关于居家隔离、网络社交成为新常态下的文字与图像反馈,来自23个国家的79位艺术家将以自己的方式与朋友们分享他们的隔离生活体验与艺术反思。/ 图为艺术家Izabela Chamczyk疫情中的日常生活,节选自视频,7'24'',2020


在今年的驻留中,来自不同国家的人用各自的语言在艺术家Guda 和 Frans的最新雕塑作品上写下了对于未来的愿景。后续该作品的升级版本也已呈现在10月的驻留创作季里。/ 图源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



为了延续真实的共鸣,也希冀产生越来越多跨学科、背景的对话,她们因此步履不停,不断尝试从艺术系统向更广泛的社会、学科和群体相连。


而今年,A4驻留还与麓湖CPI合作,以“流动于,一个个形状之间”为主题,邀请了来自全球的驻留艺术家、策展人、建筑师、设计师和在地群体参与。艺术家们通过装置、雕塑、行为艺术、音乐等多种形式,把公共空间转化为一个新的艺术舞台,创造出更多互动与交流的可能性。



点击上方海报进入2024年驻留艺术季

RE-CREATE 驻留艺术季由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于2023年发起,是一个融合多种创作形式的艺术项目 / 图源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




就像回到大学生活


一共有21位艺术家参与了今年的A4驻留。其中葛宇路来自武汉,他曾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一条路,引发各方关注与争议。


和葛宇路连线的时候,他刚结束了自己的一场工作坊,彩旗飘飘。这场工作坊里,他带领孩子们一起刻制版画,创作自己的“孩子王国”旗帜。葛宇路告诉我,驻留期间他基本都在参与成都的各种公共活动:读书会、写作工作坊,以及各种沙龙对话。就跟读大学一样,他形容,有公共课专业课,“下课了”一块出去,吃蹄花吃夜宵,后半场继续谈。



葛宇路在A RE-SALON中 / 图源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



在驻留期间所居住的麓湖社区,葛宇路对当地的业主自治委员尤其感兴趣,他观察得仔细,发现人们会聚在一起开会,讨论出现各种问题,小到比如某个小区门坏了、通道积水等等,以及问题要怎么解决,大家形成自己的议事流程,投票表决,把事情落地。


对所有这些观察,葛宇路心态轻松,“如果说这些体验要做成一个什么作品,其实我还不知道,我觉得他们本身做这个事情就很厉害……”葛宇路认为,



有时艺术其实很边缘,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做艺术,艺术只是隐藏着的一种看事情的角度。


葛宇路作品《临摹》,布上丙烯,70 x 50 cm,2019 “我一开始以为就是我在街上看那些人家里的画,然后去临摹。最后找主人家去借,最简单的也就是借或者不借这么一个事情。但其实过程中衍生出了很多具体的场景,中间发生了非常多的故事。”/ 图源网络



Greta Magyar出生于盖尔登,如今在德国基尔工作生活,这是一座人口只有20多万,能看山看海的宁静小城。Greta告诉我,她过去参与的驻留大多基于特定地点,如在实验室里与科学家合作,或纺织厂里的创作,多是在特定地点进行沉浸式个体创作的,谈及此次驻地的感受,“公共、开放、能有很多机会去体验城市和当地社区”是她印象最深的一点。



Greta Magyar的工作室正对着夕阳的方向 / 摄影:Lin



来到成都这座相比基尔而言庞大、热闹的城市,Greta希望能在过去自己Let's paint a wall(一起墙绘)创作系列的基础上,在成都进行一次互动的公共艺术工坊,邀请来往路人在桌面上进行波点创作。虽喜静,Greta也享受在不同驻地的过程中,通过作品与人发生链接的过程,“我很期待大家创作时的反应,每一种对我来说都是惊喜。”



Let's paint a wall创作过程 / 图源Greta



本间纯来自日本,他对于“不可见之物”很有兴趣,据此他向我介绍起了其创作和对地方的理解。从2000年开始,本间纯一直在基于森林、海洋、河流和桥梁等场所进行创作。如他早期的作品“Melting Wall熔化壁”,以及其系列作品《消失的肖像》,曾呈现于2022年北海道铁贺町极寒艺术节的雪地中。


近年来,本间纯一直在进行一系列创作,在单一的时间轴上将无名的雕塑和现成物的生产(关于过去)和消失(指向未来)结合起来,如“时间线”这个作品,在展览中,配置了制作者无法确定的雕刻、各地的出土文物以及成品等物体。



本间纯 

对Melting Wall本间纯阐述道:“在秋山乡,位于山谷深处,人们可以找到11年前关闭的中津京小学分校的遗迹。游泳池是学生们过去游泳的地方。尽情玩耍,尽情欢呼。我想把水倒在玻璃上,重现许多学生都会看到的这种闪烁的风景。”/ 图源本间纯



普耘成长于云南玉溪,有高山和热带河谷,每个山头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特征,这形塑了他对“地方”的早期印象,多元而强烈,这也成为他看待世界的基石,他提及自己后来对世界的衡量总是拿家乡作为参考,所到之处会潜移默化比较,比如这里比家乡吃得辣,那里比家乡吃得甜等等。


和其他来到成都的艺术家不同,今年普耘是从成都出发,作为A4驻留的交换艺术家,前往黄金町进行驻留创作。黄金町位于日本横滨,曾在二战前因靠近河流而作为商业运输中心繁荣一时,但战后成为问题遗留的灰色地区,一度萧条。后来,山野真悟着手了黄金町的重建,展开“黄金町Bazaar”艺术节等相关活动,以驻留、艺术节等形式推动当地社区发展。



(图说)黄金町社区共生艺术计划积极和地区居民、警察、企业及大学共同合作。除了每年举办的艺术展览「黄金町Bazaar」,还有邀请艺术家驻留创作的项目,以及向地区开放的学习与交流的场地「黄金町艺术学校」等。/ 图源网络



这是普耘第二次来到黄金町,他据此创作了《联接与微光》,源于对艺术与社区关系这一主题的思考,普耘希望借此与黄金町艺术社区形成对话关系。作品中无论是树枝还是石膏材料,都不牢固,以此强调现实社会的脆弱性。普耘还在作品的搭建的空间中加入忽明忽暗的灯泡,



这好比在社会之中的艺术,时而微弱,时而弥散开来。



普耘在黄金町 / 图源普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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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文语境下,驻留有一个近义词,驻地。这昭示出,驻留往往与特定地方强关联。参与者并非纯粹的观看者,也是带着自己的地域性,去理解、参与另一个地方的主体。


在世界的流动和封闭趋势都在加剧的当下,驻留这种双向的流动方式,除了创作,还能以怎样的方法真实参与社会?艺术驻留能否真正为地方、社区中的具体问题带来解法?这或许是我们对此下一步的期待。一筑一事







编者后记



亚洲最高的树→_→

 




那天下午讲述树的故事的,除了我还有5位分享者,其中胡军是一名植物学家,他的故事并不关于具体的某一棵树,而是把其作为整体。那天他向我们进行了很充实的一场科普,其中有这样一些有趣的故事、知识:


· 一些人,可能是科研工作者或者探险家,一直在试图寻找全世界最高的树。2023年,有调查队在雅鲁藏布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林芝市波密县境内,发现了一棵高达102.3米的西藏柏木,刷新了亚洲记录,成为仅次于美国海岸红杉的世界第二高树种。


· 胡军博士的梦想是建立一个“包罗万象”的植物园,现在他已经开始在自家后院种树。他也曾前往林芝看那棵102米的树,还把其种子收集,拿到自家后院种。如今已经发芽了


· 据说,四川是全国唯一一个没有地方植物志的区域。而我们生活周围的树其实多是外来物种,胡军也呼吁在我们生活的环境里能够有越来越多的本土树种。


· 留一个小作业,你们知道这张图片里的树是什么吗?(四川本土物种,曾通过传教士远航西欧,倪芙瑞莲说她妈妈的院子里就栽着一棵。)





*点击下方图片

了解更多艺术的故事


建筑师为了保留一棵树,可能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从日本落地中国,大地艺术节成功了吗?






编辑

Lin

主编

牧之

副主编

忧忧

撰稿

Lin

校对

左岸

平面设计

Gary©ZSDC


摄影

详见图注












一筑一事
抵达,建筑与生活方式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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