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逢别史：光黄夫子卢素傭

卢绘云，字素傭，清湖北黄州府黄安县人（今红安县），道光十七年（1837）丁酉科彭焕兴（黄安人）榜举人，拣选知县，年七十余逝。据载，卢绘云“家贫嗜学，博洽淹贯，为文纵横百变，尤工诗文骈赋”，是骈俪达人，因其科途坎坷，中举较迟，无宦游经历，后世声名不显，似乎算不上科举名人。

但若稍深涉及清代光黄一带进士齿录履历，在业师一栏中，却可频见“素傭夫子”大名。如河南光山张鹏翼，湖北麻城袁用宾，黄安熊汝梅、李和燮、刘秉琳等。现光山、商城、新县、红安、麻城、新洲、黄冈、黄陂东这一大块区域，古称“光黄”，卢绘云一生坐馆从教，在这一带是声名卓著的举业老师，曾在问津书院、萃英书院等书院，或会课或主讲席，弟子中采芹拆桂捷南宫而为秀才举人进士的非常多，作为受业师载录，正如咸丰辛亥恩科中举的弟子袁惟谷所颂：“素傭夫子，品学兼优”。

（现武汉新洲区道观河问津书院景，2021年摄）

卢绘云中举前，曾在黄安邻县麻城一商号做家塾老师，黄安八里下大刘家的刘秉琳（1809-1882年），家境贫寒，在商号做学徒，卢见其聪敏好学，遂要求东家让刘工闲陪读，后来还携刘一起会课讲学。刘秉琳考中进士后，从知县做到知州，最后官至二品，为报师恩，给晚年的“素傭夫子”购置田产数十亩，以供其养老抚孤。

（硃卷履历截图：左为袁惟谷、右为张鹏翼，其受业师录载卢绘云）

清季鄂籍进士出任知县的两大强项令之一，黄安熊汝梅（1841-1895年，今红安县永佳河镇熊河人），以耿介干练著称而令张之洞器重，他十八岁中举，二十七岁中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人称“熊翰林”，受业师即有“卢素傭夫子讳绘云”，也是卢绘云亲自教授过的学生。

卢绘云多有著述，如《回文赋》、《香轮斋文稿》、《左传骈辞》等。卢身为名师，为助教学而著《左传骈辞》，其书以骈体解构《左传》，分为天时、地域、三家总等诸类，两句一联，平仄和谐，萃英咀华，典尽雅训，习者作为引典工具，开卷即得，继而可期于浩繁庞杂之中，博通左传精要，做到信手拈来，如“周师既克遂召丰年，秦国不亡适逢熟岁”，前一句写的是僖公十九年事，后一句则写的是召公元年事，联对工稳，旨趣流畅，易学好记。此书在同治十一年（1872）由“河南光邑胡光杰校刊”，是《左传》蒙学教育中快捷入门的经典，笔者曾见尚有旧本存世。

（卢绘云所作《左传骈辞》刊刻本，2019年孔网截图）

道光二十八年（1848），由“钦加五品同知衔署理黄安县正堂”许赓藻主持创修的黄安县考棚暨文昌宫落成，“光黄名师”卢绘云受邀援笔而作《建考棚落成碑记》，文辞华丽，洋洋洒洒，载入县志。

卢绘云所作《赤鼻山赋》，描写湖北黄州赤壁临江山景，以“江水左经赤鼻山南”八字为韵，体构回文，极尽工整骈对之能事，敷陈其景，文辞藻丽，首尾雕琢，韵变畅达，气势雄浑而声韵和谐，其赋曰：“岚晚夺光，返照而峰迷六六；溆深铺彩，回阴而影倒双双。蓝蔚接天，霁余烘岫；赤撑平地，声远枕江。南浦咏秋兮露滋琴响，北窗吟夏兮风弄笛腔……腔笛弄风兮夏吟窗北，响琴滋露兮秋咏浦南。江枕远声，地平撑赤；岫烘余霁，天接蔚蓝。双双倒影而阴回，彩铺深溆；六六迷峰而照返，光夺晚岚。”此赋虽有因辞害意、曲尽雕饰之意蕴浅淡，但在所有与黄州赤壁相关的诗词歌赋中，亦可称别样经典，应据有一席之地。

（清光绪《黄安县志.艺文卷.赋》局部，注意左起第七列“瑞霭迷前”句）

在付梓刊印的光绪《黄安县志》艺文篇中，卢绘云《赤鼻山赋》原文”瑞霭迷前浏映左”处语意不畅，是其有意脱漏一字“清”，即应为“瑞霭迷前，清浏映左”。因其时文不加点，句读可能被附会读作“前清”，大犯“国朝”禁忌成为祸端，故此处行文上，作脱文自保处理缺漏此字。实际上，结合前后行文及文意，稍加推断即不难知道所漏何字。

湖北红安如逢别史辑（2024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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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1：卢绘云《赤鼻山赋》

（以江水左经赤鼻山南为韵仿回文体，孝廉卢绘云素傭）

赤鼻山：赤鼻即为赤壁，赤壁山岩通体颜色赭赤，元明以前滨水拥江，挽澜峙对武昌西山，矶头如江中突出，陡兀下垂，其两侧壁立，形同象鼻，故名赤鼻矶。在今黄州东坡赤壁公园内，因束江退水而临街地，不复旧观。南北朝郦道元《水经注》：“江水左经赤鼻山南，山侧临江川”。清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在“赤鼻山”条目中道：“在黄冈县西北一里，一名赤壁山”。

笔者检勘订正版：

岚晚夺光，返照而峰迷六六；溆深铺彩，回阴而影倒双双。蓝蔚接天，霁余烘岫；赤撑平地，声远枕江。南浦咏秋兮露滋琴响，北窗吟夏兮风弄笛腔。涵星砚而浸月屏，凤楼惭巧；锦织文而珠贯字，龙鼎愧扛。若乃山围近郭，一一兮长亭短亭；鼻啮惊涛，溶溶兮浅水深水。殷红饱雨，鸭绿添油；老碧肥春，鱼頳骇毁。斒斓鬬巧，媚珠辉玉争妍；乣缦呈奇，燃火冶冰竞美。斑藓剔而痕划，岁岁披绯；素纹流以晕深，年年散绮。是则腻匀鸥浪，磷磷之石頳喧；虹落雁桥，滟滟之波秋锁。瑞霭迷前，清浏映左。翠点惊煊，红黏欲亸。鼻扑浓芳兮灿烂，岩湿雨花；眉修压黛兮氤氲，岭蒸云朵。炽炽而光融粉堞，城赤起标；辉辉而艳爝烟村，屋丹流火。乃遂赫赫炎炎，山拱鼻兮波摇矗矗；形形色色，鼻耸山兮景灿荧荧。陌近蒸霞，如光被百千绫蚌；余遥滃雾，如影播三两爝萤。赤奋鯶䰇，如烧徧火雷添紫；朱施马鬣，如染惊骢玉失青。翮纹排藻凤腾辉，如鸾翔鹤翥；鳞锦织梭龙焕彩，如地纬天经。或又玲珑借助，赤带山兮黛罩峰回；远近迷离，山映赤兮晶笼岭隔。星微碎火渔灯夜，岸草凝红；日射余霞晚霁天，江枫染赤。灵炳曜而光绚，浅淡莓苔；采章融以赩飞，相交紫碧。经横小阁，缈缥楼高；韵勘幽亭，還迴径窄。无不坐久而移云枕，鞍马拂尘；弯初而挂月钩，镜娥争媚。左癖浮夸，骚歌壮志。堕帻飞觥，联镳迭辔。舸满诗仙而兴逸，囊锦压肩；瓢盈酒子而情豪，瓮香滋鼻。瑳笑微微兮答响，禽啭弄歌；酡颜渥渥兮酣光，酒醲新醉。或乃迤逦荣光，罗青似带；嵸巃绕瑞，玉碧如环。紫姹红嫣，光艳徧开珠蕊；黄抽白配，琢磨来贡玉山。是或寒郊瘦岛，何如艳宋香班。水倒兮成文，词嗤衍曼；花生兮弄笔，和寡尘寰。是惟降尽酒诗，妙句而镌坳壁；谱翻弦管，清音而逗远潭。窗摇桂月，萝烟素心交竹；座泛黄鹅，绿蚁香齿沁柑。釭残兮焰焰，鼓晚兮韽韽。江澄静练兮蓝拖，渚深汀浅；岫远堆螺兮赤闪，亭北榭南。

以下为笔者检勘订正回文：

南榭北亭，闪赤兮螺堆远岫；浅汀深渚，拖蓝兮练静澄江。韽韽兮晚鼓，焰焰兮残釭。柑沁齿香蚁绿，鹅黄泛座；竹交心素烟萝，月桂摇窗。潭远逗而音清，管弦翻谱；壁坳镌而句妙，诗酒尽降。惟是寰尘寡和，笔弄兮生花；曼衍嗤词，文成兮倒水。班香宋艳如何，岛瘦郊寒或是。山玉贡来磨琢，配白抽黄；蕊珠开徧艳光，嫣红姹紫。环如碧玉，瑞绕巃嵸；带似青罗，光荣逦迤。乃或醉新醲酒，光酣兮渥渥颜酡；歌弄啭禽，响答兮微微笑瑳。鼻滋香瓮，豪情而子酒盈瓢；肩压锦囊，逸兴而仙诗满舸。辔迭镳联，觥飞帻堕。志壮歌骚，夸浮癖左。媚争娥镜，钩月挂而初弯；尘拂马鞍，枕云移而久坐。不无窄径還迴，亭幽勘韵；高楼缥缈，阁小横经。碧紫交相，飞赩以融章采；苔莓淡浅，绚光而曜炳灵。赤染枫江，天霁晚霞余射日；红凝草岸，夜灯渔火碎微星。隔岭笼晶兮赤映山，离迷近远；回峰罩黛兮山带赤，助借珑玲。又或天纬地经如彩焕，龙梭织锦鳞；翥鹤翔鸾如辉腾，凤藻排纹翮。青失玉骢惊染，如鬣马施朱；紫添雷火徧烧，如䰇鯶奋赤。萤爝两三播影，如雾滃遥余；蚌绫千百被光，如霞蒸近陌。荧荧灿景兮山耸鼻，色色形形；矗矗摇波兮鼻拱山，炎炎赫赫。遂乃火流丹屋，村烟爝艳而辉辉；标起赤城，堞粉融光而炽炽。朵云蒸岭，氲氤兮黛压修眉；花雨湿岩，烂灿兮芳浓扑鼻。亸欲黏红，煊惊点翠。左映浏清，前迷霭瑞。锁秋波之滟滟，桥雁落虹；喧頳石之磷磷，浪鸥匀腻。则是绮散年年，深晕以流纹素；绯披岁岁，划痕而剔藓斑。美竞冰冶火燃，奇呈缦乣；妍争玉辉珠媚，巧鬬斓斒。毁骇頳鱼，春肥碧老；油添绿鸭，雨饱红殷。水深水浅兮溶溶，涛惊啮鼻；亭短亭长兮一一，郭近围山。乃若扛愧鼎龙，字贯珠而文织锦；巧惭楼凤，屏月浸而砚星涵。腔笛弄风兮夏吟窗北，响琴滋露兮秋咏浦南。江枕远声，地平撑赤；岫烘余霁，天接蔚蓝。双双倒影而阴回，彩铺深溆；六六迷峯而照返，光夺晚岚。

附2：萃英书院与问津书院

萃英书院：原位于湖北省黄州府黄安县（今黄冈市红安县）城关，清乾隆初年段绍扆、戴炯、彭端澂等创建，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黄安知县林光禄再修，乾隆三十四年知县李世瑞增修,并拔寺田两石入书院为岁修费，同治间知县朱锡绶再次重修，时为鄂东光黄一带有名书院，岁延名师主讲，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间改为模范高等小学堂，董必武四叔董素怀主持，董必武父子曾在该学堂任教，今己无存。

问津书院：坐落在湖北武汉市新洲区旧街孔子河畔，古因邾县（即新洲）庶民掘出“孔子使子路问津处”秦隶石碑，西汉淮南王刘安遂命在此设私学建孔庙，历朝经兵燹复毁复修，入清后，问津书院“与岳麓、濂溪，皆在楚腹鼎峙而三”，并为州、府官方所控，成科考取士之所，曾获康熙御笔“万世师表”和嘉庆皇御笔“圣集大成”金匾。后太平军与湘军大战新洲，书院兵燹三度，同光年间，又数次复修扩建，湖广提学使蒋永修撰刊《重修问津书院碑记》。至民国初，张翼轸（张荆野）复募捐重修讲堂殿宇，重题“问津书院”仪门匾额，设立学院。解放后屡经办班设学，改革开放后迁走原办中学，设为文保单位，近年来斥资修缮，辟为风景名胜区。明、清时期，先后登坛讲学名儒百余人，如明代黄安耿定向等，而其所坐席从教者，皆属光黄名师；清代如黄安卢素傭、李青梯，黄陂王慎修等亦曾被邀会课主讲。清季光黄科举开科取士之前，问津书院必有一次预考，凡在书院考试及格者，均有望中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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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资料：

1：顾庭龙，《清代硃卷集成》，台北成文出版社，1992；

2：江庆柏，《清朝进士题名录》，中华书局，2007；

3：朱保炯、谢沛霖编著，《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4：沈登苗，《文化的薪火》，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

5：卢绘云，《左传骈辞》，清同治河南光邑胡光杰校刊;

6：清，宣统元年《黄安乡土志》，光绪《黄安县志》；

7：刘思音撰，《秉琳公传略》，湖北红安八里宝剑桥村刘氏宗祠；

8：祝新铭主编，《问津文化丛书》，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

9：清，《会试同年齿录.光绪庚辰科》；

10：阮化植，《寻根路上》，武汉中华阮氏文化研究会，2023；

11：张家干，《谱中漫步》，阿甘新观察2019；

12：唐健主编，《红安县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13：郑重修、余晋芳䵵，民国《麻城县志》，武汉大学出版社，2021；

14：《光山县志约稿》，民国二十五年铅印本,成文影印出版发行本；

15：柳育龙《殿试金榜》，天鹅山人《同年齿录》，其他相关族谱、硃卷，孔夫子网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