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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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黑神话：悟空》海报
编者按：近日，国产3A游戏《黑神话：悟空》上线后燃爆全网，其背后以《西游记》神话故事为背景，通过情感叙事再现中国美学特色的英雄传奇。《黑神话：悟空》蕴含着丰富的西游IP、非遗文化、文物壁画、曲艺说书等传统文化元素，带火了多地文旅，推动了文化出海，为世界读懂中国增加了独特窗口。如何理解和阐释《黑神话：悟空》文化现象背后的技术与艺术、内容与形式、传承与创新，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座浩瀚无垠的宝库为文艺创新创造提供不竭动力，为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向世界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提供方法路径，是广大文艺评论工作者应该思考的话题。鉴于此，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特别策划青萍荟专题约稿，围绕“《黑神话：悟空》与文艺创新”话题，约请文艺评论家撰写短评、开展短视频评论。本期为该专题第二期(点击查看第一期)。
《黑神话：悟空》：细微之处见深意
李洋
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中国高校影视学会游戏与
艺术创研中心主任
《黑神话：悟空》有着诸多亮眼之处，比如异彩纷呈的美术设计和令人赞叹的过场动画。作为一款制作精良的动作冒险游戏，除了众口交赞的显而易见的优点与特色，《黑神话：悟空》还有两个相对隐蔽的独特之处。
△游戏《黑神话：悟空》截图
首先，通关之后让玩家对命运产生深刻领悟，这一安排出人意料，寓意深远。《黑神话：悟空》在玩法上有着典型魂系游戏的难度，玩家必须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不断揣摩技能和招式，分析每一场BOSS战的策略，才能最终通关。而游戏最后一关，敌人竟是孙悟空自己的大圣残躯。在最终章，是两个悟空使用相同的兵器展开决战，就好像一个人锲而不舍，历经磨难，在世界的尽头面对的终极敌人竟是自己。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最终的收获不是复活大圣，也不是成为孙悟空，而是明白了自己的天命。这个游戏让人们意识到：自己终其一生，既无法复活英雄，也不会变成英雄。全部的修炼不过是使自己变成一个能战斗的普通人，不过这时拥有了更多的自由。这是一种领悟(悟“空”)，也是一种圆满。游戏设计者通过玩法和剧本，表达出一种深刻的人生况味，一种东方哲学对命运的独特理解，而这恰好是《黑神话：悟空》主创这一代游戏人从不惑到知天命之年总结出的人生经验，也是只有中国文化才能赋予游戏的独特意义。
其次，游戏剧情隐含的深刻寓意，不是通过旁白和文本简单展开直言复述，而是让玩家从丰富多样的妖怪身上不断习得。游戏里的每一个妖怪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前史，他们虽然为妖为怪，凶猛无情，最终都被打得灰飞烟灭，但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经历和命运。《黑神话：悟空》最有魅力的部分之一，或许是这个令人叹为观止的敌人世界。这些妖怪没有被设计成只会攻击和杀戮的空壳怪物，其中多数都有自己的个性和故事，其招式和法术也与此密切相关。有些妖怪展现出可爱或可怜之处，这与多数动作冒险游戏中敌人设计的苍白和扁平化完全不同。从某种程度上说，天命人是从这些被他打死的怪物身上找到出路和道路，提升了自己的本领，最终领悟自己的命运。这个庞杂奇绝的敌人世界，甚至比主角天命人更像是这个游戏的“根器”。
千锤百炼铸铜头铁臂
——“悟空”如何创造神话？
贾云鹏
北京邮电大学数字媒体与设计艺术学院
院长、教授
全平台销量逾1000万、Steam同时在线人数超过222万，《黑神话：悟空》恰如原著中那只石破天惊的石猴，成就了必将彪炳于国产游戏史册的壮举。《黑神话：悟空》无疑是国产游戏史上3A精品的开天辟地之作，而这一辉煌成就的促成，则是集种种因素于一身，此中颇有一种“多助之至，天下顺之”般荡气回肠的韵味。那么，《黑神话：悟空》席卷全球的“神力”究竟出于何处，这一成功又是否可以复制？
依笔者浅见，《黑神话：悟空》之所以能在全球范围内引发空前风潮，其核心要素之一当属该作品建构于中华民族数千年文化蕴蓄之上，中华文明的风骨贯穿游戏始终。无数海内外玩家刚一进入游戏，便为眼前极具东方韵味的山水古刹所折服。而其背后，是《黑神话：悟空》的创作团队游戏科学在制作过程中所采用的3D扫描技术。灵隐寺、大足石刻、玉皇庙、小西天等玩家们熟悉或不熟悉的奇观古迹，以数字重现的姿态，使全球玩家足不出户就能感受到磅礴厚重的历史魅力。而在每章节结束的动画CG中，黏土人偶、敦煌壁画等元素巧妙地融入其间，使《黑神话：悟空》对于华夏文明的传承形神兼备。同时，不同于其他以单向输出为主的艺术形式，游戏这项艺术要求玩家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故而海内外玩家对于传统文化的探索是一个主动发现的过程，玩家在游玩过程中会潜移默化地对中国文化产生认同与接纳。山西文旅、陕北说书的“泼天热度”，便是这一原理的力证。
△游戏《黑神话：悟空》截图
同时，选题的巧妙也是《黑神话：悟空》获得成功不容忽视的因素。《西游记》在我国的影响力自不必多说——上天入地、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是多少中国玩家自儿时便憧憬的英雄形象。如今，有一个亲自扮演悟空(天命人)施展神通斩妖除魔的机会摆在面前，又有几人可以拒绝？同时，《西游记》在全球范围内也是耳熟能详的文化符号，以此为蓝本进行改编的国内外作品不在少数。因此，游戏使用孙悟空作为主角，摆在海内外玩家面前时先天就具备了一定的熟悉感与亲和力，从而为游戏在全球范围内的爆火打下了基础。
其次，促成《黑神话：悟空》成功的又一因素当属打磨至极致的视听体验。事实上，参悟中国文化要义的国产游戏并不鲜见——《逸剑风云诀》《太吾绘卷》《活侠传》等，皆在相应的玩家圈子内广受好评，却从未打出此次《黑神话》般的浩大声量。究其原因，在于这些游戏的开发团队大多规模较小、成本受限，故往往做出重剧情、玩法而轻感官表现的抉择。但《黑神话》的制作团队——游戏科学，对于视听效果极为严苛的追求从早年作品《斗战神》便延续至今。《黑神话：悟空》采用了代表3D游戏中最高制作规格的虚幻5引擎，革命性的渲染技术Nanite、全局光照技术Lumen等特效，使《黑神话：悟空》能够呈现出极尽精巧、纤毫毕现的影视级画面，为玩家带来无与伦比的沉浸感。这一视听规格既满足了国内玩家将《西游记》中恢宏场面化作眼中所见的梦想，也正中全球玩家追求感官体验的“好球区”。
再次，则是游戏科学团队对《黑神话：悟空》Gameplay(游戏玩法)的精心打磨。究其根本，游戏这一艺术形式终究是以内容定天下的，而《黑神话：悟空》也不负众望，给出了足以令玩家们满意的答卷。一方面，《黑神话：悟空》采取了ARPG这一游戏形式，赋予了玩家最大程度的自由度，充分发挥了游戏这个“第九艺术”在交互性上的优势。另一方面，游戏流畅的操作手感与奇术、身法、变化等系统，保证了游戏的深度，持续调动着玩家的游戏热情。
△游戏《黑神话：悟空》截图
《黑神话：悟空》所取得的瞩目成就，启发了我们对于文化创新、文化出海新形式的思考，也使我们看到了游戏产业反哺文旅、带动消费的巨大潜力。作为悠悠华夏文明的传承人，我们坐拥浩如烟海的文化宝库。如何有效、合理利用这一宝贵资源，也是文艺创作行业需要持续思考的问题之一。
最后，也需谨记切莫过度神化《黑神话：悟空》的成就。虽然现在种种“光环”加身，但文艺作品终究是“内容为王”。即使是《黑神话：悟空》，也存在地图设计杂乱、后期赶工、剧情对原著改编过大等言之成理的批评声音。纵观游戏科学十年来的发展历程，终归只有守住本心、深耕品质，才能以千锤百炼铸造出大圣的铜头铁臂、不坏金身。
数字技术的座架：
通过《黑神话：悟空》
重新思考3A游戏
刘书亮
中国传媒大学
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副教授
2024年8月，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际游戏市场，《黑神话：悟空》都以“中国第一款3A游戏大作”的身份成为文化与数字艺术产业的一大热点。
“3A游戏”属于游戏文化圈的时髦术语，通常指由中型或大型团队制作的游戏作品，它们通常要比其它游戏拥有更高的开发预算及更大的人力投入。与之相应，玩家们期望3A游戏具备更细腻的画面、广袤的地图和较多的游戏时长等。说它是个时髦术语，是因为并没有一个公认的、可量化的标准去衡量何谓“3A”。究竟在什么样的前置条件下，开发商或粉丝们才有资格为一款游戏冠以该称谓，这个问题没有定论。但无论如何，当人们赞叹《黑神话：悟空》精美的视觉效果时，除了美术团队的精心雕琢之外，别忘了这一切得益于游戏引擎技术和硬件性能的不断发展。
《黑神话：悟空》的出圈，甚至让许多平时完全不接触PC端与主机游戏的人对此产生了兴趣。我身边就有这样的朋友，她甚至为了能玩这款游戏而专门跑去电脑维修店，试图升级硬件——言谈间，店老板说近期有大批顾客都因为这个原因来做升级。
我们果然是立足于“技术座架”(马丁·海德格尔提出)之上的，所以对作品的体验会如此依赖电脑配置。《黑神话：悟空》的配置要求并不低。根据其在游戏平台给出的官方信息，系统要求最低配置需6GB显存，推荐配置就更高。开发团队还提前上线了免费的“性能测试工具”，让广大玩家能在正式购买游戏前先看看自己手里这台电脑到底能不能“跑”动这款3A级大作。玩家也可以通过多项设置去适当降低画质，试试得到的显示效果自己是否可以接受。毕竟，即便游戏产品是同一款，不同运行条件带来的体验感受千差万别。此外，目前虽有云端计算游玩的方式可供选择，但对于《黑神话：悟空》这样需要眼疾手快、低延迟显示的ARPG(动作角色扮演游戏)来说，并不是足够好的选择，对云端计算游玩的体验大家也是褒贬不一。
这种情形让我不禁想到同样在8月横空出世的开源AI绘画模型系列Flux。第一批公开的三款模型当中，有两款是可以本地部署，运行在个人电脑上。Flux在语义识别、图片合理程度等方面都非常优秀，但缺点是对电脑硬件的要求相当高。我的12G显存图形工作站，在曾经的Stable Diffusion时代至少日常生成些图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面对极耗费算力的Flux则非常勉强，动不动就提示显存不足……云端租用设备或许真的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总而言之，硬件成为赛博世界向我们显现的基础设施。在各大3A游戏或任何高算力需求面前，“我的设备是不是过时了”的微妙焦虑会伴随我们始终。
*本文为2022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虚拟数字人的产业应用与文化生态研究”[项目编号22CH191]的阶段性成果
《黑神话：悟空》
——游戏也能让人获得精神力量
宋磊
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中国动漫集团发展研究部主任
2024年8月下旬，《黑神话：悟空》犹如一颗惊世的“震撼弹”引爆了整个游戏行业。它的震荡波扩展至全社会，绵延至全地球。
《黑神话：悟空》拉动了一度低迷的高配置游戏主机装备的销售市场，带火了山西等多地的旅游，联名了众多知名品牌的产品，加上本身已超过30亿元的销售额，保守估计在短短一周内已创造超过50亿元的经济价值。若说未来这一款游戏能带动超过100亿元的消费，绝不是幻想。
这款游戏成为“文化自信”颇有信服力的一个航标。对《西游记》创造性转化的改编，大量中国服装、建筑、道具的使用，超过40个景点的采风植入，陕北说书等非遗元素的融入，让作品洋溢着浓郁的中国味道。不少中国玩家因为这款游戏，重新去读《西游记》小说；不少西方玩家，捧着汉语字典来玩游戏，受到博大精深的东方文化的感染。
△游戏《黑神话：悟空》截图
《黑神话：悟空》具有高度原创性。外国常有游戏大作问世，其制作流程比较成熟，素材道具大多是现成的。《黑神话：悟空》的难度在于，要做一款没有人做过的中国式游戏。制作流程要一点点摸索，素材道具全部要自己设计研发。可以说，游戏中的一人一物甚至一砖一瓦都是充满原创精神的。
《黑神话：悟空》让游戏成为一种真正的文艺作品。出色的美术设计，精彩的剧情设置，多样的过场动画，动人的音乐体验，使《黑神话：悟空》成为一场沟通心灵的视听盛宴。游戏对人性善恶、社会冷暖、亲情友情、保守与抗争等都有着自己的思考。很多玩家看哭了、感动了，他们从游戏中获得了和读书、看电影一样能获得的精神力量。经得起深挖的细节、每玩一遍都能有新体会的情节，这不正是优秀文艺作品的表征么！
《黑神话：悟空》是耐心的成功。所谓国内首款3A游戏，就是指投入足够多的资金、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多的资源，制作的一款高品质的游戏。4亿元的投资、7年的研发周期，没有先验成功案例可借鉴，在这个追求明确收益、短期见效、快速回报的环境下，无疑是令人敬佩的耐心和定力。无论是动画中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还是游戏中的《黑神话：悟空》，成功的文化产品往往都需要耐心的支撑。要问下一个《黑神话：悟空》如何能诞生？恐怕还是需要这样的耐心，以及创作团队“十年磨一剑”的精神才成。
《黑神话：悟空》的下一站会走向何方？它的拓展空间很大。既可以持续深挖《西游记》，打造《黑神话：天蓬》，也可以扩展到更广阔的封神宇宙，打造《黑神话：姜子牙》，还可以有众多衍生内容作品问世，《黑神话：悟空》的动画电影、电视剧已经呼之欲出。无论是系列化、还是衍生化，最终的目标都是品牌化。只有让“黑神话”从作品晋升为品牌，才能使它的生命力更加旺盛和持久。
签发：袁正领
审核：张利国
责编：申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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