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北去：枣庄的“红与黑”

灰色时刻

1968年，京沪铁路建成，虽然运河北去受阻，京沪大动脉的开通为枣庄经济发展注入了新的动力。值得一提的是，枣庄站并未选在老的主城区，而是选在距离主城区有30多公里外的薛城，为以后枣庄城市发展格局提前划定了框架。

其后，受“三年自然灾害”和“大跃进“的影响，国民经济进行调整，除煤炭外，其他工业小而散，产量产值不高，工业发展举步维艰，但枣庄依然为全国能源供应做出了巨大贡献。

据统计，在整个计划经济时期，国家累计从枣庄调出原煤4亿吨，电力2000多亿度、化肥600多万吨、建材物资2000万吨，供应全国20多个省、市。仅煤炭、电力、化工三大产业，在执行价格双规政策方面，枣庄就无偿奉献达4000多亿元。

随着长时期高强度、大规模开采，枣庄市煤炭资源日渐衰竭，产业结构单一、支柱产业萎缩问题日益显现。

1999年枣庄主要煤田资源已濒临枯竭，探明煤炭储量逐年下降，枣庄煤矿、陶庄煤矿、田屯煤矿等一大批矿井相继关闭，关井破产重组为新中兴公司。

2009年枣庄被确定为东部地区唯一的资源枯竭型城市，2013年又被国务院列入中国老工业城市重点改造城市名单，枣庄到了峡江转弯时刻。

此外，由于煤炭开采大面积土地出现塌陷，二氧化硫等污染物排放高居不下。

煤矿产量下降，企业经济效益持续下滑，员工收入下降，枣庄成为全山东省低保数量最多的城市。支柱产业衰退导致财政收入萎缩，政府无力投资市政建设，城市路网通行能力较差，地下水硬度超标，燃气管道老化等问题涌现。

2000年到2011年，枣庄市的GDP一直保持全省第14的位置，排在菏泽、日照和莱芜之前。2011年，枣庄地方财政收入突破100亿元，增速居山东省第三位。

但随着“突破菏泽”战略的实施，2012年这座鲁西之城开始发力，反超枣庄，2019年，日照又超越枣庄，同年莱芜并入济南，全面融入“大省会战略”，从此枣庄坐上了副班长的位置。

2020年，枣庄的发展速度依然不容乐观，慢于排在自己前面的日照和聊城，追赶无望。

金融行业作为经济活力最直观的反映窗口，枣庄银行的不良资产率高居不下或许更能说明问题。

2016年，一项国内近200家银行不良资产率排名显示，不良率较高的前十家城商行中，枣庄银行排名第二，不良率达到3.67%，远高于不良率2%的警戒线。

2017年至2019年，枣庄银行分别实现营业收入5.06亿元、5.19亿元、4.67亿元，同比增长幅度为-13.83%、2.57%、-10.02%。同期枣庄银行的净利润分别为1.28亿元、1.08亿元、0.82亿元，同比增长幅度分别为-4.79%、-15.62%，-25%。在全省14家城商行中，无论是营业收入还是净利润方面，枣庄银行处于垫底位置。

此后，枣庄银行更是爆发了腐败窝案。

窥一斑而知全豹。

作为枣庄市自己的区域银行，具备其他国有银行所没有的优势和资源，其经营状况除了自身管理外，也从侧面反映了枣庄的经济活力。

中兴公司曾经是中国第一家股份制公司，发行股票遍布军政要员及社会名流。如今，枣庄在2019年之前只有一家上市公司——丰元股份，其后泰和科技、博雅股份、联泓新材料先后上市，才摆脱了倒数第一的尴尬。

据了解， 目前枣庄市煤炭资源储量15.19亿吨， 可采储量10亿吨， 按目前生产能力计算， 开采年限还有30年；石膏储量4亿吨， 可采储量不足2亿吨，最多还可开采30多年；优质石灰石储量 7.59亿吨， 可采储量近7亿吨， 还能开采20年。

显然，煤炭已无法支撑起枣庄的未来，枣庄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03

红黑交替

2008年4月8日，在纪念台儿庄大战胜利七十周年的活动上，时任枣庄市长陈伟宣布启动台儿庄古城重建工作。

此时的陈市长意气风发，对这项雄心勃勃的计划胸有成竹。

整个台儿庄古城规划面积2平方公里，按照“大战故地、运河古城、江北水乡、时尚生活”的定位，根据史料记载和完整的可考资料，“台儿庄古城”重建将把枣庄打造成为中国第一座二战纪念城市和世界知名的优秀旅游文化城市。

古城总投资高达48亿元，如此高额的投资对于捉襟见肘的枣庄财政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到2007年枣庄全部税收收入才77亿元。

于是一种全新的运作方式脱颖而出，协调当地5家煤矿企业每家拿出10万吨煤变现为4亿元启动资金，随着建设不断深入吸引了大量社会资本进入。

许多人将其称为市场化运作，其实这也是政府行为的一种变形，当然其运作方式仍然值得许多政府学习。试想如果不是市长在推动做这件事，这些企业会同意拿出10万吨煤吗？当然，这一方式比单纯地政府投资高明的多，随着滚动建设中不断升值，到2011年10月，净资产已经达到153亿元。

2009年，枣庄旅游品牌一下子出现在全国人民面前，“微山湖畔，又见千年古城台儿庄”、“天下第一庄”等旅游广告开始频频亮相央视黄金时段及全国百家地方电视台。

台儿庄古城航拍

台儿庄人惊奇地发现，似乎在一夜之间，大街小巷、宾馆酒店、景区景点，多了许多举着小旗的导游领队和操着不同口音的外地游客；更令人诧异的是，无论是市住建局、财政局，还是物价局、卫生局，这些平日与旅游并不沾边的部门竟争先恐后当起了枣庄旅游的宣传员，南下北上、东进西出，搞推介、打广告……

此外，枣庄在全国创新推出的旅游营销模式——“枣庄二日游”，一个“不具备”旅游资源的城市，突然间迸发出了众多旅游资源和创新模式，成功上演了旅游业的“枣庄神话”。

特别是2011年京沪高铁的开通，枣庄又处在京沪的中间点，大大拉近了枣庄与高铁沿线城市距离，据抽样调查，15个游客中就有1个是坐高铁来的。

在高铁落后的山东，枣庄早早地就吃上了高铁红利。

承接淮海经济区周边市场、京沪高铁沿线休闲市场以及港澳台旅游市场，台儿庄古城的建成不仅成功竖起了枣庄旅游的大旗，还进一步丰富了“好客山东”旅游品牌的内涵，改变了山东旅游格局，形成了“大泰山”、“大孔孟”、“大运河”的旅游新格局，令邻近的济宁、聊城等相形见绌。

枣庄旅游的崛起与陈伟密不可分，这位年轻市长是中国官场上少有的“双料博士”，曾经在山东政坛素有“才子”之名，被认为“策划能力、组织能力出众”，也许正是这些赞誉助长了陈伟的傲气和霸道，为他的人生埋下了伏笔。

陈伟最终折戟枣庄，2015年陈伟被免去枣庄市委书记职务，2018年再次露面，身份变成了浙江华景通旅游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

他还能够经商从侧面反映他本身可能并无重大问题，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知晓。如果陈伟不够强势，也许台儿庄古城就不会崛起而起，如果他没有坊间传闻那样的背后支持，也许他想做很多事情依然步履维艰。

不管陈伟最终结局如何？陈伟在枣庄所做的一切可圈可点，至今许多人依然怀念那段时光。

如今的台儿庄古城虽然依旧游人如织，但知名度已不复往日，2018年居然还登上全国景区口碑差评榜首位。

除了旅游，陈伟提出枣庄发展的另外两个方向是：发展煤化工、城市建设。

旅游对于城市来说更多是增加就业，对于财政税收贡献不大，为此枣庄转型另一个突破口是延长煤炭产业链条，以煤化工提高附加值。目前，枣庄的煤化工园区已聚集了联想、新奥等几十家煤化工企业。

按照设想，枣庄坚持“承接产业转移从优势产业煤化工产业入手”。因为煤化工比单纯煤炭开采具有更高的附加值，1块钱的煤变成电是2元，变成甲醇是4元，变成醋酸是8元，做醋酸丁酯能变成20元钱……

2008年，资本雄厚的联想集团联合新奥集团、泛海集团成立新能凤凰有限公司，生产百万吨甲醇，成为当时山东省招商周期最短、招商成本最低、单体投资额最大的工业项目。联想旗下的联泓新材料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投资近百亿元，用一墙之隔的新能凤凰有限公司生产的甲醇为原料，生产高端化工新材料，市场占有率国内领先。

到2011年，枣庄全市煤化工产品发展到44种，产品种类居全国第一，部分产品生产规模居亚洲第一，产量居全国第一。

这一时期内，枣庄也在不断推进城市建设。

2004年，浙商以2902万元高价竞买枣庄市政府大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其实，早在2003年枣庄就已经以2700万元的价格把市委大院拍卖出去。 拍卖两个大院不过是个插曲，背后的大手笔是枣庄城区西进，在老城区与薛城区之间建立一个枣庄新城区。

枣庄地图

为了推进同城化，启动了BRT公交建设，枣庄成为全国第十三个、山东省第二个拥有BRT的城市，通车里程全国最长。

不可否认的是，枣庄老城区处在十分尴尬的位置上，北部、东部是塌陷区，南部是工业区，西部是泄洪走廊，四面被“卡”死了。

另寻出路即使迫不得已，也是拓展发展空间。

那么，四面危机的枣庄，未来在哪里？

04

红色未来

陈伟主政时期的枣庄始终处于媒体的高光时刻，增加了枣庄的曝光度，但是枣庄负重转型的阵痛绝不会在吹吹打打中轻松过去，能源城市的转型也绝非易事。

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依托能源建立起来的城市政企不分，而这些大型能源企业企业税收大部分上缴上级政府，本地留存少自我发展能力弱。随着能源枯竭，大量下岗和离退休人员又加重了地方负担，由于缺乏接续和替代产业，能源城市转型难上加难。

对于能源企业来说，在很长时期内，他们既要承担一般城市经济社会的综合服务功能又承担发展工业的产业支柱功能，导致主业负担越来越重。

政府缺乏税收难以发挥宏观调控职能，企业负担过重不能有效地按照市场需求配置资源，企业和城市发展陷入了相互制约的怪圈。

今天，枣庄转型依然难以摆脱煤炭资源，枣庄市的产业结构以化工、能源、造纸、建材等为主，这些产业以煤炭为基础原料，但同时，这些高耗能型的产业给当地的环境带来了严重污染。

枣庄所倚重的煤化工等接续替代产业，可以缓解无煤可采时经济的急剧下滑。但是煤化工在经历了“十一五”“十二五”期间爆发式发展之后，陷入了发展的瓶颈。在油价深跌、环保压力和经济放缓的多重夹击下，煤化工项目或在建设中就遭搁浅或挣扎在盈亏线上。

对于试图倚重煤化工来实现转型的枣庄来说，无疑任重而道远。

除了煤炭主业外，枣庄产业结构不合理。以枣庄工业为例，规模以上工业营业收入占全省比重由2010年的3.5%降至2020年的1.4%，企业数量占全省比重由2010年的3.6%降至2020年的2.5%。尤其是大企业大集团缺乏，只有一家企业入选全省民营企业100强，工业百强企业至今没有突破。

传统资源型产业产值占规上工业增加值的比重超过65%，高新技术企业总量仅占山东省1.5%。

2020年，枣庄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速位居全省第16位，在淮海经济区10个核心城市中排在第9位；工业技改投资增幅低于全省平均3.2个百分点。

数字的背后投射出枣庄转型的艰难，这也就能够读懂近来枣庄喊出的“先把经济搞上去”背后的焦虑。

那么，把经济搞上去的路径又在哪里呢？

一是思想断奶。解放思想是发展经济的先导。虽然我们解放思想喊了40多年，但很多根深蒂固的东西依然没有撼动，特别是在能源型城市尤为突出。资源型城市由于依赖单一主业，往往会产生一种惰性，在日子好过的时候城市缺乏转型动力，但是一旦走下坡路，企业效益大幅下滑，矛盾集中暴露，又无力转型，往往会发现资源城市无论是城市建设还是产业发展都欠账太多。

能源型城市特有体制造成了人们特有的情节，煤城恋煤、油城恋油，许多人献了青春献子孙，原本无可厚非，但是长此以往，被保护的人们缺乏开拓和创新意识，很多人宁可守着几千块钱死工资，也不愿意冒风险闯市场，即使下海，也是围绕着能源打交道，还是吸吮主业。

近来，许多能源企业开始推出外闯市场，更多是走形式、赚补贴，效果可想而知，究其根源就是思想没有断奶。

枣庄人需要扔掉对煤炭的依懒性，挖掘自身潜力，就像当年复建古城一样，拿出更多有创造性的举措，快速行动起来。

二是区域融合。今天区域发展已无法单纯依靠县域经济突围或者单打独斗，正越来越多呈现出区域协作发展，而且头部聚集效应日益明显。

枣庄本身面积不大、人口不多、经济总量小，但是区域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比如在坊间，滕州与枣庄互不认可，形成内耗，薛城区与老城区距离远，无法形成合力等。

枣庄市政府也早意识到内部区域之间问题，采取了诸多措施，如薛城区把城市建设管理职能有机整合起来，强化社会职能，放手支持高新区、枣矿集团的发展。高新区“去行政化”，整合产业功能，回归产业定位，打造产业集群、特色园区。市中区的城市管理职能下放到位，与峄城区融合发展。

高铁就像强大的“吸管”，它能把人流、物流、资金流、信息流吸来，也能吸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日本、法国的高铁建成几十年后，很多中小城市被逐步“边缘化”，人口更多地涌向大城市。但如今面对临近地市快速发展，如果枣庄不能够快速融合、内部打通，就只能被周边地市虹吸。

科学布局市域空间，找准突破口，推进产城融合，发挥中心城区集聚效应，持续提升中心城区首位度和承载力是枣庄当务之急。同时，如何支持滕州做强做大也是枣庄的点睛之笔。

三是产业升级。2018年9月，山东省委、省政府出台了《中共山东省委、山东省人民政府关于突破菏泽、鲁西崛起的若干意见》中提到，省委、省政府从可持续发展路径模式、信息技术产业、智能制造、医养健康、高端化工以及各类示范区建设等方面为枣庄规划了未来的发展方向。

枣庄市煤电、建材、纺织、造纸、食品等产业都有很好的基础，贡献了全市工业税收的70%，仍然是枣庄吃饭的产业、发展的基石。传统产业通过技术改造、降本增效，同样能够展现出强大生命力，不要盲目关停并转，而是支持企业加大科技投入，转型升级。

比如，加强纺织、造纸、机械、农副产品加工产业的技术升级改造，提高技术含量；鼓励一批实力强，效益好的企业发展为企业集团形成产业集群优势。

充分利用枣庄在发展煤化工方面的资源优势、技术优势、成本优势、市场优势和产业集群优势，依托鲁南高科技化工园区发展以煤为原料的新型化工和精细化工产业；集中建设能源、建材、煤化工“三大基地”把煤化工作为主导产业。

此外，大力发展高端装备制造、化工新材料和精细化工、医药和医疗器械等产业。

四是排除干扰。毫不避讳的说，近几年枣庄的发展成也陈伟、败也陈伟，如果陈伟后来的仕途一路高歌猛进，也许今天枣庄发展势头绝不是今天这样。当曾经主政者黯然落马，在继任者看来最重要的已不再是发展经济而是稳定，这也就贻误了发展时机。主政者应该尽量排除一切干扰，不做太平官，全力以赴抓经济，干实事。

比如枣庄的旅游资源丰富，应该坚定不移的继续深挖，推陈出新。如今古城遍地，如果台儿庄古城不能够更深入挖掘和展现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还是靠几年前的“三板斧”，那么被市场抛弃是早晚的事情。

此外，不拘一格降人才。煤炭资源型城市的技术人才流失严重，总量较少、而且结构单一除了与煤矿有关的工程技术人员外，其他方面的人才更少。因此这些城市要发展接续或替代产业在人才、技术上也要受到很大限制。政府应该拿出更大的气魄、超常规手段来吸引人才、留住人才。

最后，本文为何以“红与黑”来定义枣庄？

“黑”对于枣庄来说是激情燃绕的颜色，黑色煤炭铸就了这座城市的辉煌历史，但是对于今天煤炭枯竭的枣庄来说，它的未来又变得“黑”起来。

“红”对于枣庄来说是曾经伤痕累累的战争，一寸山河一寸血铸就的民族之魂在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名扬四海，对于今天“变黑”的枣庄来说，那种永不放弃的精神是枣庄未来的颜色。

黑是历史，红是未来。

但黑与红的转换并不容易，需要的是艰苦卓绝的奋斗，正如83年前那场惨烈的战斗一样。

对枣庄来说，今天这场战斗同样只能赢不能输！

期待这座燃尽了黑炭，迸发出红色火焰的城市，在400多万枣庄人的手中，编织出更加五彩斑斓的未来！

下篇，“运河北去”系列尾篇《德州的“南与北”》，我们再见。

往期文章：齐鲁第三城  齐鲁双城记   山东激荡40年  石油风云40年 

鸣谢：本文成文过程中得到枣庄各界朋友支持和帮助，在此一并感谢。

参考资料：

1. 《山东省枣庄市可持续发展规划》（2020-2030）

2.《历届枣庄市政府工作报告》  

3.《破茧成蝶 枣庄现象剖析：煤城枣庄的荣耀与苦涩》，大众网

4.种昂，《“煤城”的转型：山东古城枣庄的衰落与新生》，经济观察报

5.陈伟，《追梦古城台儿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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