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路延|翩然离去的琼瑶,惊鸿一瞥的美食

美食   2024-12-09 08:30   浙江  


一朵雪花翩然飞去。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会谈论什么?我想,对于华人读者而言,琼瑶是不可略去的人,关于爱情,人的态度往往和时代流于一致,琼瑶不是,爱是她的信仰,自始至终,她忠于爱情本身。

最妙的是,她的一支笔,编出无数故事、串起无数美人、击中无数人心。那些年,我们曾相信爱情,琼瑶功不可没。有影评人形容她的离开,如同罗曼蒂克的消亡。

从火花变雪花,不变的,是她的热烈,我无意评判一个人该如何决定她的人生,但正如她遗书所写,希望大家为她笑、为她高歌,她的灵魂也将共舞。这两日,人人都在怀念她的美人,我就以她作品中的美食,纪念这位至亲至性的人。

红遍大江南北的剧不多,《还珠格格》是一部。有个经典桥段是紫薇报菜名,不少80后、90后笑谈,当时垂涎三尺,如今看,竟然是“吃草”。

比如紫薇的一道红嘴绿鹦哥,原来是光生生几颗菠菜,且不是胡诌,神似不说,据说乾隆下江南,路遇村庄歇脚,腹饥,有好客农妇,招待了一盘菠菜烧豆腐,乾隆觉得鲜美无比,就问名字,农妇随口一句:

金镶白玉板,红嘴绿鹦哥。

清代老饕袁枚,在《随园食单》里,写了一道异曲同工的金镶白玉板:

菠菜肥嫩,加酱水、豆腐煮之。杭人名“金镶白玉板”是也。如此种菜虽瘦而肥,可不必再加笋尖、香蕈。

紫薇多以古诗为菜命名,青菜也能闹花样,炒青菜,这是秦桑低绿枝;炒青菜,盖豆腐,这是漠漠水田飞白鹭;还是炒青菜,盖炒蛋,这是阴阴夏木啭黄鹂。

好不容易来了个硬菜,小燕子上叫花鸡,乾隆嫌不雅,她就改作在天愿作比翼鸟,乾隆逗她,叫花鸡剥掉的泥壳呢,答曰黄鹤一去不复返;换成烤鸭,紫薇就称凤凰台上凤凰游,纪晓岚也来为难,拿啃完的鸭骨头问她,这句回得更妙,凤去台空江自流。

古来讲美食,都是色香味俱全,紫薇多了一个听,难怪被赞蕙质兰心,但深藏功与名的,何尝不是背后的作者?琼瑶爱诗,和菜名一样,书名多取于此,比如——

《庭院深深》深几许,凤箫吹断《水云间》,《在水一方》,《月满西楼》,化作《彩云飞》,《几度夕阳红》。

搞笑的人未必能作诗,作诗的人往往会搞笑,小燕子的菜名,就让人忍俊不禁:

一道红烧排骨,名为大卸八块;一道炖狗肉,名为狗血淋头;一道凉拌肚丝,名为开膛破肚;一道夫妻肺片,名为狼心狗肺。好不容易来个雕刻精致的冬瓜盅,竟然是脑袋开花。

虽然吓得大家不敢动筷子,但有一说一,相比紫薇的“吃草”风,小燕子这桌菜,可谓卖相绝佳。那时还没有仿真菜,每道菜都是琼瑶找大厨做好,为了保持菜品的还原度,先拍菜,再拍人,往往一场戏下来,菜都凉了。

一盘菜,就可见琼瑶对戏的认真和极致,大概也能理解她的诸多要求,比如演员台词一个字也不能念错,又或是美得让电视机前观众心颤的哭戏——

眼里要始终含着泪水,不能流鼻涕,快要说完台词时,泪水方一颗颗晶莹剔透地滑落,却始终悬浮在脸上。

塑造过小草、小婉君等经典的金铭,就透露过哭戏秘诀,别说一颗颗眼泪,精准到三颗、四颗都行,原因无他,“人都是逼出来的,练七、八、十遍就会了”。

而在《青青河边草》,有一道记忆犹新的美食,则是猪脚面线。小草被诬陷偷拿了翡翠项链,气得离家出走,绍文陪她一起,路上差点遇上拐子,幸好被一对好心的渔民夫妻相救,唤三哥、三嫂。小草哭时,绍文哄她,在船上耍功夫,结果落了水,三哥救起后,三嫂宽慰——

我去买猪脚,给你俩做猪脚面线,压压惊。

为啥要吃猪脚面线?其实有讲究,台湾有句俗话“衰到踏到猪屎”,生活在猪圈里的猪,天天都在踏猪屎,一个奇怪的以形补形出现了,他们相信,吃猪脚就能把霉运踢走,面线又有添福增寿之意,这道菜就成了吉祥菜。

或许爱闯祸的杜飞,该多吃吃猪脚面线转运,不过在《情深深雨濛濛》里,提过另外一个小菜。杜飞请客,众人纷纷敲竹杠。轮到如萍,说就想吃一个皮蛋拌豆腐,杜飞夸她够意思,挑便宜的点。琼瑶许是喜欢这道菜,《心有千千结》里,也提了一嘴:

热腾腾的清粥,清爽爽的小菜,榨菜炒肉丝,凉拌海蜇皮,脆炸丁香鱼,皮蛋拌豆腐……

皮蛋各地有各地的吃法,比如四川凉拌佐以虎皮青椒,广东亦有皮蛋瘦肉粥,皮蛋豆腐倒是江浙沪吃得多,汪曾祺写《家常酒菜》,就有松花蛋拌豆腐,松花蛋即皮蛋:

北豆腐入开水焯过,俟冷,切成小骰子块,加少许盐。松花蛋(要腌得较老的),亦切为骰子块,与豆腐同拌。老姜在蒜臼中捣烂,加水,滗去渣,淋入。不宜用姜米,亦不加醋。

琼瑶笔下的女子,喜欢小巧吃食的不少,《梦的衣裳》,吩咐女佣去买海瓜子——

还有她爱吃的海瓜子,你明天一定要去菜场买海瓜子……

海瓜子名哄人,这可不是瓜子,而是一种海产,名薄壳、蚬子,因形似瓜子得名,潮汕有句俗话,很好玩,叫“食薄壳找不到脚屐”“食薄壳找不到奴仔”,形容肉少味美,吃得停不下来,吐出来的壳,把拖鞋和孩子都盖住了……

王安忆在《长恨歌》里,也写过海瓜子,王琦瑶那么精致一个人,康明逊偷偷来看她时,她正一个人吃泡饭,一碟海瓜子下饭,碗边已聚起一小堆海瓜子的壳。

有趣的是,也许很多人想不到,琼瑶还常写一种食物,是牛肉面,《却上心头》里,“点了牛肉面、粉蒸排骨、油饼,和一些小菜”,《浪花》写得更精彩——

“我最爱吃牛肉面,还有牛肉细粉,加一点辣椒,四川话叫作——”,她用四川话说:“轻红!”

为啥琼瑶能说正宗四川话?因为琼瑶的大半个童年,几乎都是在川渝。1938年,她出生的地方,正是成都四圣祠街的仁济医院,今成都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前身,后来,又和家人去过重庆、泸州。这碗牛肉面,这句轻红,或许就是她的乡愁。

说起轻红,就不得不提川渝小面的黑话,比如轻红就是少放辣椒,重红就是多放辣椒,川渝的红油辣椒,麻辣鲜香。又或是大青是青叶子菜,小青是葱,就有免青、重青、返青等说法,更有外地人听不懂的幺鸡、幺怪等,其实是一两鸡杂面、一两怪味面。

《几度夕阳红》里,琼瑶还写过川渝的茶馆:

黄桷树茶馆在艺专附近,是学生们课余聚集之所…… 当时,泡茶馆成为一种风气,学生们一下课,无论黄昏、晚上、中午、早晨,都往茶馆中跑,二三知己一聚,泡杯茶,来一盘花生米什么的,海阔天空的聊聊,成了一大享受。茶馆中都不止卖茶,还兼卖酒,小菜和小吃,所以,若有时间,大可以在茶馆从早待到晚。

川渝人的生活,离不开茶馆,多年来,更是一种特殊的精神象征,一种朴素的情感链接,也许对琼瑶来说,也是如此,比方她给茶馆取的名,就是重庆随处可见的黄桷树。多年后,琼瑶回乡探亲,去了一家成都的茶馆:

这家茶馆在一个闹区的小巷子里,像一座学校的大礼堂,但已十分陈旧。里面早已坐满了人,原来都是听说要表演,全部“老客人”都来了,座中白发苍苍的不在少数。

茶馆仍在,昔人已去,传奇永不落幕,再见了,琼瑶阿姨。


张路延

碌碌无为的知食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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