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放下行李,直挺挺躺下,小荷却已一溜烟跑去她的彝族老乡那安排采访去了。不到一刻钟,接到她的电话:快下楼,往右走到路尽头,带你们吃坨坨肉!
我们仨赖了五分钟,一起下楼。到街上右转,街不长,没走几步便看到小荷和两位当地人在门前迎接。一位是二十上下的女孩子,一位是大叔。
他们仨神态安然,俨然一家人。把我们引入院子,只见水泥地上放着十几个不锈钢盆。盆里堆着满满风干的肉,边上还配一盆咸菜汤,两盆一组,已有好些亲友围着它们席地而坐。他们的穿着,正是彝族的传统服饰。
小荷对大叔说,他们几个早就闹着要来凉山尝尝坨坨肉了。大叔笑着带我们到了一组不锈钢盆前,我们也学着老乡的样,席地而坐。时值夏末,地上倒也不凉,但这么直接坐地上,总有点不自然。大叔待我们坐定,从肉盆里捞起三块最大的,一一敬到我们手中,笑着说了几句话,可惜我听不懂,但能猜到是当地人待客的敬语。
于是,我手上有了一块坨坨肉。这块肉黢黑黢黑,大叔说是羊肉,可是很难从外表上判断究竟来自什么牲畜。有大妈给我们端来小碗,碗里是辣椒粉蘸料,还混了点盐。看这肉色,就像走过的山路,又硬又老,和我曾经想象中鲜嫩多汁的坨坨肉天差地别。
这块肉,少说小半斤,厚重、实在。我咬了第一口,柴,但能吃出是羊肉,有浓烈的羊肉味。心存侥幸,猜想第二口会嫩,因为传说中,八成熟的坨坨肉,肉质肥厚鲜美。但我错了,第二口、第三口,每一口都柴。
用力嚼,塞牙,但嚼上一会儿,浓郁的肉香便在口中慢慢凝聚,又慢慢散开。我们江南也吃羊肉,最怕羊肉的膻味,料理它总要想尽办法把这股子味道藏起来。坨坨羊肉却正相反,光明正大地袒露羊肉特有的味道。
这里的羊肉不膻,香得浓,香得正,经得住这样直率的烹饪。
史书《西南彝志》记载,史慕魁发明了使用火,从此彝人文明便和火焰紧紧相连,生生不息。彝族史诗《查姆》中写道:“石头下烧火……生熟两样味,后头就认得煮吃”。彝人居于大山之中,气候寒冷,蔬菜稀少,坨坨肉分量大、脂肪厚、分量足,最适合彝人食用。千百年来,它已经渗透到了彝人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吃着柴柴的坨坨肉,喝两口当地传统的酸菜汤,扒上几口干涩的米饭。这是真正大凉山的滋味,藏在颠簸的路、不能上锁的旅店和柴柴的坨坨肉里。
小荷回到我们身边,席地坐下,坐姿像彝人般松弛。她说大叔特地提前杀了羊(按照传统,本需在客人面前杀牲以示尊敬,但这个风俗对凉山外的客人可省略),算好时间,下锅煮肉,出锅时香喷喷软嫩嫩的。他们一大家子人等着我们到来,一个钟头、两个钟头,没想到我们足足迟到了三个多小时,坨坨肉缩水,凉山的风把它吹干吹硬了。
山高路迢,我们错过了最好的坨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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