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多年,我苍老的速度却有反超我爹的趋势。
那年春节,我回国休假,一年来熬夜加班,又经历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旅途劳累,当我风尘仆仆地赶到家里时,我爹却在家里以逸待劳。春节前那一个月,他就不上班了,只在家里莳花弄草。可以想见,当我和爹站一起时,我妈不免惊叹,“你怎么比你爹还显老。”
我爹上前来,用手搓我的头发,“这头发怎么好像掉了好多。”
我叹气,“是掉了啊,每天洗头,都掉头发,年初还斑秃了一块。”
反观我爹,一头浓密的黑发,天然带卷,黑中带亮。
休假离家时,我爹不知什么时候买了一大盒枸杞,递给我,说,回去泡水喝。
我一脸不屑,说自己还没到这么“苟且”的年纪,将其扔到沙发上。
他又过来搓我头发,说,头发掉这么快,再这样下去,搞不好要植发了,也好,我头发茂盛,借你一些。
一句话将了我的“军”。故事桥段中,父爱可以让一个父亲划拉下半个肝儿、剖出一颗心,移植给子女,还没见过,哪个父亲移植头发给早秃的子女的。我眼看着我爹把大盒枸杞又塞进了行李箱。
在海外几个月后,那罐枸杞一直没有开封,后来翻到,想着浪费了太可惜,就塞进了白酒瓶里,没几天,白酒就变成了淡黄色,喝来多了一股甜味。
朋友见了,以为我专门泡酒喝,说,泡这玩意有啥意思,我给你整点带劲的。
改天,他拎了一袋子东西过来,打开竟然是褐色的树皮。
我说,你拿树皮干什么?想要烧烤,家里有木炭。
他说,没见识!这是安哥拉树皮,非洲哥们的秘密全靠这个。他描述他喝了树皮泡酒的当晚,身上燥热难耐,辗转反侧,异常亢奋,难以成眠,直至东方既白,才火力渐消。
听他描述后,我也来了好奇心,在两瓶二锅头里塞了一些,酒水一天天颜色变深,四五天后,已经是深褐色了。
彼时,我请了一个津巴布韦大妈做保姆,给我每周打扫下房间。周日时,她看见灶台上的两瓶酒,问我,这是泡的什么?
我装作不知道,说是朋友送的。
她转头不加掩饰地笑了,显然,这姐们是明知故问呢。
当天,我拿了一瓶自酌自饮,酒足饭饱后,等着查看有无朋友说得那么神奇。没有等来所谓的燥热和亢奋,我反而手脚冰凉,浑身哆嗦,夜里睡觉像光脚踩在冰水里,手里握着冰溜子。
剩下的一瓶,就送给朋友了。
再次回国休假时,我想,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爹送我枸杞,我也给他带点树皮吧,就装了一些干巴树皮在行李箱里。
回到家的当天,我便给我爹宣传这是非洲的神物,非洲人个个身强体壮,就是靠喝这东西泡的水,可比枸杞强多了。
我爹一脸狐疑,但看着酒水颜色一天天加深,他也就愈加相信了。
可惜我那次因为其他事,提前离家,只能电话回访我爹饮用的效果,没想到我爹说的和我感受的基本一致,他说,他是喝不惯,倒了可惜,拿去送你大伯了。
我爹他们兄弟姊妹六人,大伯最年长,爹是老幺。爹出生那年,爷爷走了,大伯长兄如父,帮着奶奶支撑家庭生计。
如今,大伯六十有几,大娘几年前离世,两个堂姐也远嫁外省。他孤身一人。
有次过年,想到大伯孤身一人,就喊了到我家吃饭。饭后,我送大伯回去。送至门口,大伯走进去,我等在门口,想灯亮了便回。可等了好久,也不见屋里亮起灯来。
我摸黑进去,喊了声大伯。大伯应了一声,循声看去,有一个红色亮点在里屋一明一灭。原来大伯在黢黑的里屋吸烟呢。
我说,大伯,你怎么也不开灯啊。
大伯说,一个人开什么灯。
回想那一幕,我总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孤独,为大伯。
大伯是好酒的,每天离不开酒,不知他喝了那酒,是冷还是热呢?大概也只是冷热自知吧。
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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