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合辑
18人诗选
韩作荣，陆健，程维，王猛仁，华子，王峰，沪上敦腾，孙启放，陈虞，雪丰谷，南道元，东海潮，诗之梦人，车行，巫昂，唐小米，海恋，宫白云
偶然
韩作荣
石头,在被雕凿中改变了自己
它被刻上文字
石头便有了笔触和思想
它被雕成石人、石兽
便栉风沐雨,守着君王的墓庐
它被雕成石狮
一身媚骨,抑或威风凛凛
为人看门护院
它被雕成佛祖,成了偶像
便有香烛缭绕
和无数人的顶礼膜拜
可它被凿成基石
便被埋没,一生都负重累累
它被凿成石板,铺在村巷
终日承受碾压的辙印
留下永不闭合的伤口……
石头,是谁决定了你的命运
是自身的质地
还是那块磨利斧凿的石头?
抑或是锤的击打
以及使用锤凿的双手
或许,只是体积、形状
弧线、平面、凹槽
刀凿的深入或浅出,分寸的差异
和石屑的多寡
让石头丧失了石头
石头无力抵御斧凿的犀利与生硬
是谁,让形式决定了内涵
让线条围困了石体
也许,这一切
仅仅出于偶然……
隐匿了作者的诗
陆健
曾经我想隐匿自己的名字
可是杂志社说
他们不发表来历可疑的诗作
我想隐匿了自己的名字
让读者去猜，去问，去赌
我只在一边笑
我认为，作者的名字
很可能是一首诗
唯一的败笔，为何不修改它？
程维，雁西，张况
我们成立个诗歌车间
每人三五行，七八句
揉在一起，传播出去
我们四人，可以在其他三人的
开头的前面写，像戴上新帽子
从句子的腰部楔进去
像按图钉一样按上去
或者，把全诗的结尾
画成一台拖拉机的形状
让读者去夸，去骂
我们只在一边拍巴掌
如此绝佳的创意，没被采纳
没被采纳。没被采纳
我把我的有些诗，写了又涂掉
写了又涂掉
我坐在自家的门槛上
屏风之鱼
程维
鱼在屏风上游动
是对垂钓者的嘲讽
仿佛手到擒来之物
抑或一种幻觉
它的腮上有一个破洞
以便空气对流
纸的两面都是空的
世界薄如蝉翼
墙的脆弱在哲学之外
大词置身于疑问
一斤秋风经不住考量
就被桂花拿走
咖啡浇灭睡眠的渴意
浪的空响折腾了一夜
梦从枕头上逃逸
手中仅捉住一粒鱼鳞痣
2024.10.24
观望
王猛仁
只有深锁的目光
为那被风劫掠的
尘埃之丘，借着火焰
于漆黑的十字路口
讲述
没有廉耻的玫瑰色摇曵
孤独的低语之声
并非
所有的鸢尾花
都佩戴着同一种红丝带
像他顽固的命运
为无名的哭喊
伸出尖锐的武器
对你而言
那高高在上的，不是
雌雄同体
只有被施了魔法的方块
在紧闭的文字上
急于体验
被太阳蛰咬时的快感
黄昏
华子
黄昏来临
我看不见你
在巨大的黑夜中
人们纷纷逃跑
只有一个方向
消失的梦，允许你
再做一次
面对明天，如此遥远
所以需要谎言
最荒凉的天空，一定是
在星光中
你的名字
止不住地流血，麻木
悄悄死去
山河（外一首）
王峰
不管多高的山
多宽的河
在天空。只需一阵风吹
一番雨打
山川河岳，一笑了之
看山不是山
看水不是水
看山还是山
看水还是水
无论你我的脑袋
再怎么折腾
再怎么证悟
面对生活的复繁杂芜
焦困的人群
该落日的落日
该钓鱼的钓鱼
唯心底那方
祖宗的墓石，绕村的小河
永远恩重如山
永远细水长流
观察者
寒意超重。云底兜不住冷露
破洞满天
俯瞰是灯火
仰望是星月
冬夜的大眼睛。窥伺人间
这么多年
善者都上了天堂
恶者都下了地狱
周遭只剩下无善无恶
长生不老
大眼睛起身，环顾冬夜
沧海如幕
远山若霭
十一月
沪上敦腾
属于时间范畴的香草和美人，
都是易碎品；晚风穿着一件旧衣赏，
赞美“新”的人，不久就沉默。
多么犀利的眼睛，刀削的面孔
耸立在玻璃肌肉之上，
英雄不羁之孤旅，尝试换留永恒。
老妇人围着格子裙，里面塞满破碎物，
作为父母、情人或夫君留下的遗物，
她有多老，世界就有多破碎。
钟摆是卯时的阴茎，多么
嘹亮的江山，湖上插满银色的匕首，
那是青龙与白虎瞬间的永恒。
可寻之痕
孙启放
策划不抵意外。
海滩上的沙雕正毁于一场暴雨
行程毁于车祸。
肉体总是被欲望玩弄
善诱者，慢慢拉长聊天过程。
汉语之妙就在于
挪动一个字
枯木即刻变身为利斧。
当星光洗涤完情事
在天的明月
把某人的句子从某本书上
一点一点分离出来。
20241029
父亲
陈虞
一个人的时候
坐在昏暗的灯光下
对着电视机发呆
它滋润的舔着脸
发出喵喵的声音
时而又闭上
传来阵阵酣声
借着月光我朝院子里看去
葡萄树的叶子
闪出黝亮的绿色
果实已金黄
父亲经常为它施肥浇水
仿佛就在身边
夜深了，院子里传来
蟋蟀的叫声
坐在舒适的沙发里
脚搁在凳子上
我听到他轻轻的齁声
秋风谣
雪丰谷
自打贴了膘，愈发结实丰腴
高大的明城墙一跃而过
就在它嘶鸣的当口
我把它拴上了一株月桂的腰际
去头陀岭的石崖上，小坐会儿
一脸迷茫的大江寒气袭人
我知道，秋已落寞，落日也披凉意
月映烛光时，秋风也打盹儿
就像当年的基督，来到了马厩
不愿戴马嚼子的秋风，自伤心处
夺路而来，用嘶鸣为天下的
鼾声押韵。为守信的四季
人间的友谊，我骑着它
迈入祁门，会见了同窗陈贤祁
阴影
南道元
阴影保持的浓度首屈一指。
夜里，阴影走出门，带着影子的影子。
阴影交出的真实如瓷器般考究。
它的沉默，远胜于
木鱼、鼓盆与黄莺的歌喉。
阴影擅长蛰伏于水中，并伺机破水而出。
它撵走一只掠水虫
如同撵走落日。背信弃义的人
大多怀揣斧子的寒光
——阴影从不与寒光结盟。
阴影要做的一件事
与阴影无关。所有的抨击源于恐惧与低处。
时间是一片倒下的阴影
高尚的人要我们
学会在阴影里骄傲地活着。
十月
东海潮
几场冷雨之后
天依然忽阴忽晴
树上的叶子落了不少
演绎着深秋的别情
一人多高的鬼子姜
黄色的花朵还艳艳地开着
路边的野花在风中绽放
显示它独特的魅力
静静向东的通惠河岸边
芦苇摇晃蒙太奇的光影
早上天亮晚了一个时辰
鸟鸣声也晚了一个时辰
夜空的星星多了几颗
找不到月亮去了哪儿
家在香山的朋友来电话
问我们哪天去看红叶
他说冬天马上就来了
应该向缩短的年轮讨要些利息
2024.10.28
远去的炊烟
诗之梦人
鱼鳞式的瓦片。鸡鸣狗吠
晨光漫过褐色的青苔
清冽的池塘边，棒槌声声
村庄咕咚从寂静中惊醒。
柴禾燃起火苗，水缸里的葫芦瓢
母亲还未站到镜子前
梳理一下逐渐多起来白发的发丝
窗外，雪已落满整个世界。
闻炊烟如闻到山芋的味道
闻见曾经滴落的汗珠离得太远
我也就默认了自己的身世
在一个僻壤的地方，跟荒草纠缠不休。
那些年。哪些年。屋脊背负着天空
飞逝的炊烟，竟是朵朵白云
故土收留不住灵魂，但会守住夜色
和一堆堆干燥的草垛。
2024-10-28
大寺
车行
只在此山中——
三两棵香樟，枝繁叶茂。
四五丛修竹掩映。
一朵白云即可覆盖；
几声蝉鸣，
足够湮没。
而菩萨面前，
蒲团很大。
这金黄的老虎的嘴巴，
能吃掉世间 所有的膝盖。
凡是我所爱的人
巫昂
凡是我所爱的人
都有一双食草动物一样的眼睛
他注视我
就像注视一棵不听话的草
小酒馆
唐小米
这样的天，吃一碗热汤面也许更好
昨天，我坐在河边一家
名叫“仙客来”的小酒馆
黄昏的雨水已经南去，天空
露出罕见的金红
酒馆的伙计被暮光照着
简直是镀了金身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就像
手里捧着神仙的雾
多美呀，直到今天我还在回味
那粗黑大碗里的面条
比老祖母擀得还薄
端面条的陕西伙计
有着一双救世主般
宽厚的大手
苍山雪
海恋
——我们为什么希望被人记住，因为被遗忘才是终极死亡。
在洱海，做回一朵云
贴着水面，飞爬上苍山的额头
你也可以叫我雪，雾
一朵不按逻辑盛开的白纱
开败了就离开
轻的像一缕呼吸
但我仍旧有重量，承受不了命运的托举
假装释然，不介意被猛烈的山风清空
可我为何还在期待
你的侧目。倾听
我游丝样细碎的呐喊
活着，在你短暂飘过的目光里
即使最后的结局是遗忘
我仍希望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
这一段孤旅，为了你看到的轻盈
我甘愿微笑着，饮尽凉薄
2024.10.27
十一月
宫白云
寒气纵越而上
在暮色中爬上屋檐
檐下燕雀的鸣叫与屋中的咳嗽
此消彼长
而切望，是炉火
是迟暮的等待
那不被欢呼的星星一次次
将夜幕拉长
遗弃在月亮上的记忆
烘着长夜
按捺不住的时间
向前翻滚
时隐时现的亮光
如同生命更深的热诚
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呼叫白雪
眼看一颗心在那里旋转
你缩起自己
如同燕雀缩起村庄
2024-11-1 改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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