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诗选
于坚，韩作荣，吴投文，牧村，华子，王峰，王芳宇，宋光明，鲁侠客，娄格，泥夫，毛文文，澜山居士
川美，冷眉语，刘季，伍晓芳，宫白云
安塔利亚
于坚
大海再次将黑夜塞进它的胃里
就像302房间铺床单的女仆
笨手笨脚
嫉妒女主人的血色长裙
铺得那么整齐
是否真有过那些激浪
那些翻滚 那些喘息之后的平静
黑沉沉 连海峡和星星也不见了
但有人坐在沙滩上 他们是谁
看不见他们的手
那么忠诚地看着这
什么也看不见的战场
是否真有过大海
水手 强盗 船长
是海 是夜 或者废墟
不那么确定了
逻格斯来自希腊 就在那边
在此地被炉中的柴火烤成薄片
多一分是焦糊
少一分是土尔其卷饼
至少 在他们的记忆里
时间不再确定
他们可是非同小可
一个是奥斯曼一世
一个是天下之主苏丹
2024，10、7
宁静
韩作荣
宁静。可空气里布满了神经
哀怨悄无声息地来到你的身边
一种黯然而细微的渗透
让一颗心颤抖
温柔是另一种塌陷、摧毁
在眼泪无法抵达的地方
忧伤缠裹着忧伤…
睡前诗
吴投文
一想到人类的痛苦
我就忍不住快乐——
这不是多余的
我为不是多余而惋惜。
我的痛苦在于——
我本身就是多余的
为思想出让多余的身体
让身体发出空荡荡的声响。
而我站在黑暗中
隐隐地发光
那是我在遥远的地方
一步步靠近光源。
2024.10.17
倒伏（外一首）
牧村
即便是偶尔路过的人，也能
从它倒伏的姿式，描述出那晚的伤心欲绝
相伴这么多年，岩石和根土还是松开了手
任由硕大的树冠，投向西岸
在湖边徒步，又有谁知道湖的心事呢
心空了。曾经的许诺像湖心的荒滩
一块任由水涨水落画出的大饼
一夜间，长满蛀虫，啃食最后一滴眼泪
心碎了，不在乎朝哪个方向
仰面
倒伏
2024年10月3日于卧龙湖畔有感
两只蝴蝶
一层一层压紧的岩浆，被剖开
杂树与不知名的草长了多少年了，任意枯荣
我来到你身边的时候，看到你倾斜的骨架
紫色的小花开在缝隙处，远古的撕裂
有了悲壮的美感
两只翅膀满是花纹的蝴蝶，相伴
不忍离去
2024年10月3日于卧龙书院
过伶仃洋
华子
山高水长的珠江
完成了她最后的蜿蜒
扑进伶仃洋
再用深中和南中两条手臂
紧紧拥抱
来吧，就这样子
最好纠缠千年
一步之遥，并是大海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千年前的号角还在耳边
一样的江水
一样的泪
一样的历史长河
闪耀着故国的刀光
如今，疆场早也安静
水变浅，天崖变咫尺
绝路变通途，大炮变景点
可我怎么总感觉
高塔上
站着一个文天祥
夜夜遥望，宋时汴京
天若有情天亦老
王峰
很明显，刚过了重阳
天就衰老了一点
云带稀疏，河流迟滞
从天明到天黑
似乎仅一袋烟的功夫
穹底倒是丝滑了许多
多个飞的是雁群
单个飞的是山鹰
没有羽毛的
没有志向的，那是我
各飞各的
天马行空
只有到了更深夜静
透过洁净的
机窗玻璃，我可以
独自欣赏
百无聊赖的老上帝
随意掷出
几粒骰子，抑或一串
晶亮的首饰
天老一点好啊
喝茶的，读经的人多了
取代了长足远行
和东山再起。还有那些
吃胖了的秋鸟
暂且不用冒死飞越
防鸟网
饿了，只要一低头
籽核香润
遍地黄金
月光 划过夜的子时
王芳宇
月光，划过夜的子时，光辉暗淡
一脉流水暗波汹涌，清露痴迷
奔跑的磷火游荡在村落的边缘
聆听犬吠，却不愿意接近鸡鸣
偶有宅内窗上的灯火，溢出纱幔
婴孩的啼声，还是女人的吟声
生命的气息在大地蔓延，一粒
疼痛后的草籽钻出泥土，色泽腥苦
风迹正掠过高高的树冠，雷鸣
不是重金属，远远地飞来
会有一场好雨，拍响干燥的柴门
平静的湖面
宋光明
这平静，足可忘去
激流和波光粼粼的伪装
稍加拆解，还可觉察到
那些最湛蓝的片段
但意外，可能会突然
在青蛙和水蛇的悠闲中
降临于零乱的涟漪
让不安甚至恐惧复原
远去的已消逝到深处的来路
假若那时未曾想过
被玫瑰花所簇拥，此刻
那些枝叶就不会沾满记忆
促使尚未盛开的梦
惊醒而来
等待的最好榜样，现在
只有鸳鸯。从湖中钻出身躯
它们喜欢任意滑行
无休止地，拉开
平静的湖面的拉链
钉子
鲁侠客
一生脱不了围追堵截
一生在一座危崖断壁上
打造梦幻的海市蜃楼
和墙壁掰手腕
在夹缝里为他人做一次无罪辩护
而自己身陷囹圄
那些正襟危坐的法官
早已做出了会意的承诺
向钉子的仇人
向道貌岸然的锤子斧头们
大地
娄格
大地荒凉。大地也身藏百宝箱
许多人活在大地上，我是其中之一
大地摊开是一只巨大的手掌
允许江河万古流，也允许一只蚂蚁
在死亡的征兆里流露出痛楚和不安
有种的人怀抱着脊梁
他们在汗水里劳作，有时又唱起大风歌
河流、瓦屋、路、山峰，以及夹在其间的
阴影与明亮，将许多人召集在一起
又诱发他们去远方
我是其中之一，但我还在路上
家
泥夫
步出家门的人
无非是在到处流浪，流浪久了
又都会想家，家或许
是撮在南山坡上的几间茅草屋
是蜂窝孔般叠加在一起的某处楼房
是倚在后山梁上凿开的一孔窑洞
也或许是摇曳在树枝上漏风的巢穴
还或许是内心中虔诚的一所寺庙
秋风止处山谷里的静默，和
雨打芭蕉后发出的声响
如果这些还不能算上一个完整的家
那么一定会是有一个人，在你心里
见又见不着
抹又抹不掉
2024/10/17
八角牌坊
毛文文
歙县的牌坊告诉我们
从不同方向看
梁枋，拦板，斗拱，雀替
和石柱一样都是站立的
只有石狮坐着，不动声色
走过棠樾，徽州古城的阳光
才从云层里出来
我们站在八角牌坊前
石础之上的十二只石狮
仿佛喉咙里的吼声还那么完整
这可能是许国大学士用心雕刻的
街面由宽到窄，人群由少到多
牌楼上的字由模糊到清晰
直到阳光刺眼，石狮开始打盹
我们可触摸的蓝天
有了八角牌坊龙凤飞翔的一隅
就像凯旋门，只有在这里
能飞出明亮的翅翼
闭门造佛
澜山居士
乡间庙宇所有的佛像
都由雕刻师傅
闭门所造
师傅说，在雕刻佛像时
如果有人不慎闯进
那尊佛像
就会雕成这个人的模样
佛像雕好后
人就会死去
多年后，我突然后悔没把师傅的话
当真。如果在父亲弥留之际
请师傅来看上一眼
现在，父亲就是一尊佛了
2024年10月17日
信物
川美
不是情书，因为不是语言
不是玫瑰，因为不是枯萎
不是钻戒，因为不以克拉计
我爱你，除了我和爱，无以为证
我爱你，除了你和我爱你
良夜，每一滴水和沙粒
都染上明亮的寂静
因为合拢的翅膀，因为我爱你
影子
冷眉语
太阳向西偏移
我悄悄经过自己
经书、石头、湖水、光阴慢慢老去
我不断纠正时光
落向我内心的偏锋
影子又拉长一截
水的缝隙是水
谁在那里疗伤，像一尾鱼或者火焰
这些散落的诗句，像热爱一样枯萎
影子活在我身后，还没有被风带走
服饰（外一首）
刘季
触手可及的富贵之红
一眼望去的贫困之青
在后台
服装们空悬着
丝绸的面料在午后死一般的寂静
蟒袍上，金丝缠绕着抱团的祥云
龙套的行头则是一件压着一件
陈旧的底色，统一的尺寸
百年不变的胸围和腰身
簪
每一只化妆盒里都插着一只簪
金、银、铜、玉、铁、木
再贫穷也有一两朵绢花可点缀
我深爱的女人们哪
一出场个个顶着满头沉重的璀璨
亮着一副好嗓音
那些年，我沉沦其中
在虛实之间扮演路人甲
死于水火或醉卧沙场
一个无人问津的小丑
眼见无数张浓墨重彩的脸面穿梭
于后台和前台之间
紧锣密鼓的开打
有时一段唱词唱到昏天地暗肝肠寸断
那支碧玉的簪是要命的簪
学会配戴更要学会拒绝配戴
万物的影子
伍晓芳
夜色是一湖水
把所有事物都泡在里面清洗
院子里，大丽花被洗去红色花瓣
和对蜜蜂的爱恋
树被洗去绿色的叶子、鸟鸣
和枝桠间错综纠缠的关系
房子被洗去了门窗、灯笼
以及那些琐碎而庸常的悲喜
一切都在黑暗中被清洗
留下一个个干净而虚空的影子
凌晨四点的阳台
我也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影子
被夜色洗去了面部表情和内心的芜杂
晨曦微露
所有空白的影子，又被阳光重新涂上
鲜活的色彩和精致的细节
那个秋天
宫白云
那个秋天，岸边独坐
时间跑来作我的知己
风稍微用力点
顺水就能把两片叶子撞在一起
而后，分开
又倏忽一起，直至被落日的余晖涂抹
这多像我们的人生
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最终被流水带走
生命终会终结，心也会破碎
平静的江水在等待黑夜里挣扎的鱼
曾经走过的那条路，是满的，也是空的
星光闪烁中，许多名字渐渐模糊
月亮的镰刀，也在收割中变薄
2024-9-17改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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