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中国年度新诗奖·年度后浪诗人奖
获奖10人
001 《乡愁的肉身》 易文杰
004 《窗户:祝福》 刘斌
010 《洗河》 金晨烨
033 《每一个盛大的节日都有人死去》 周倩宇
037 《遥远的事情》 肖佳乐
045 《过三门峡》 李宁
048 《马鹿寨》 房锐
062 《轻浮的时刻·十四行》 周稳平
071 《岩画简史》 张力
072 《过西山》 朱晨超
第四届中国年度新诗奖·年度后浪诗人奖
10位诗人作品与授奖辞
授奖辞 由宫白云 执笔
乡愁的肉身
易文杰
我碰到雪地里麋鹿的蹄迹/是语言而不是词。——特朗斯特罗姆《自79年3月》
一切都在加速。包括匠人造的钟表
我们应当做什么,在天鹅之死之后?
多少词语泊于都市的逸乐,试图捕捉
另一个词,向诗意里的无限归隐。
当城市化的钟声响起。故乡的七层
宝塔该何去何从?长夜中星火微弱
此时,诗的天职是捕捉一明一灭中
脆弱而永恒的小东西。另一种及物:
秋分的尽头——田野上,荒废的
犁让人疼痛……妈妈的枝头落尽
黄叶,以泥泞的泪水给孩子写信
写下铅一样重的词语,最后盼望
汉语之甜来到。此时汉语的天职
是归乡——从城市的逸乐中归来。
像一朵无香的海棠冥想:缓慢
缓慢地绽开,并不为一切残缺
遗憾。最姣美的颜色,不需异香。
如一个虔诚的木匠,只剩精瘦的
手艺。思考介入的义务。像打磨
石头的流水耐心地哺育鲥鱼的刺。
介入也需打磨语言的弧度。如同
静物与清香的松木,如锻造春风
的绿。如春风的“绿”翻阅春泥
如蚯蚓用肉身体会春泥松动的痒
回归本源:诗人的天职是从远方归乡。
就像盛极一时的秋日,一粒麦子归仓。
不仅是形而上的神秘,这鲜活的乡愁:
日升日落,村口的老榕树静默而不朽。
让雾中森林,从那河流的源头飘来
摇动的风的力,催促着淡黄的花开
如鸟儿般轻盈的记忆,而梦想更轻
如羽毛和抵达彼岸的秋千一起飘荡
我梦见,半朵梅花轻盈地落入酒杯。
梅与鹤共饮。醉后崔颢与李白诗赛
五分之一个时辰后,皆可压倒盛唐
在乌托邦沉睡多年的外公,羽化为
白鹤,与黄鹤一起成仙。为凝望的
外婆,重新飞回不朽的楼台与家园
此时,腊肉用花香腌制得刚刚好。她炊烟袅袅——
此时,归乡是诗人的天职。重返故乡的鲁滨逊
从漂流的词语归来。不仅是形而上的神秘。
乡愁的肉身,让重回港口的语言如此具体:
梦,编织隐秘的甜蜜,以抗衡生活
与伟大的作品之间,那古老的敌意。
易文杰,1997年10月生。厦门大学在读研究生
授奖辞
易文杰的《乡愁的肉身》在现实与思维的重叠交错和语词奇境中,呈现出狂想不羁的气质与新奇的戏剧性,展示出强烈的诗歌能力。
窗户:祝福
刘斌
早晨是座迷人的小庙,
十二号楼吐出这位来自南方的外卖员,
雾缭绕他如炊烟缭绕村庄。
他用视力中尚未苏醒的部分把窗户
认作晶莹的水田,桑榆照护的
妻子和孩子,手握祖辈传下的光
在纤细的绿色周围,养育古老的明亮。
他短暂地在方言里站定,
雨点敲击着蒙昧的自由,像一个
木鱼,给易碎的一日注入佛音。
他一身黄色,看起来像只稀有的鸟,
在树的里面有限地飞,
飞就是一种方向。
夜的深处都是土,那个退休的老人
急迫地醒来,撞入小区中央
简陋的花园里,一次次抵达远方。
路不够用了,他来回反复,
损耗消磨。时间是私人物品,
他的那份锈得厉害。枯萎的松林里,
他必须不停地捻,用燃不起来的
火苗擦拭身体,这令人空虚。
窗户,你终究解救了一面墙壁,
他立在打扫干净的沥青路上,
参悟未来的尽头,一幅画,
悬挂的湖泊,藏着永生的秘密。
预言般来到傍晚,满溢的垃圾箱
像是一种期待。大叔石头般出现在
夜色的水面。他熟悉我们堆积的记忆,
在一个个家庭剥落的边角里,
翻找未耗尽的幸福。他曾发现过电风扇,
他曾是我的祖父,送给我一块巧克力,
被遗忘的,被丢弃的礼物,
在他向我的传递中变得灿烂美丽。
那些耀眼的窗户,注视着他,
像月光下过于肥胖的华章,流出多余的文字,
经他之手,组合成清澈的诗。
他们是慈悲的细节。我无限的爱人,
你宁静地入眠,如一个具体的苹果,
树枝和星辰,正在形成梦的点线结构,
在惘然的边缘,身体像一条鱼游出。
我用灯在黑夜身上打开一扇窗户,
黑白两个孩子趴在窗户两边,
交换透明的心。世界是我们的读者,
他用手指在荧光屏幕外递来一份理解。
我们呼吸尘土和寒冷的自由,
我们就成为祝福二字的笔划。
火棠,真实姓名:刘斌
1995年生,南阳人,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诗发于《诗刊》《中国校园文学》等刊物,获第三届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新诗组特等奖等奖项,参加《诗歌月刊》首届新青年诗会。
授奖辞
刘斌的《窗户:祝福》以瞬间感觉的捕捉和新奇的想象,唤起平凡生活的暖意与美好,巧妙的构思有种幻觉的效果。
洗河
金晨烨
我们是列车沉默时冰冷轮毂上的连杆
同麦穗和菜籽一起,被父亲压实在
早春未解冻的泥土里,
直到生长出两座石墩:
路的尽头有一只装不满的瓷碗。
泛滥的黑水浸润了晚秋的木柴,
他们在灶火里安静下来,我看到
河岸的人家拉灭了各自的灯,在黑暗里
悄悄拧干墙缝里藏着的碎语。
清晨了,有人来
抽干河里所有的水,把木桩打入
狰狞的河床,用水门汀替换
速朽的石桥。
铁石的摩擦声吵醒了围栏内的鸭群,
然后才是颤抖的门栓。门上的漆已经结块
树皮一样斑驳龟裂:谁结束了夜班
谁轻声开门,谁又惊得脱落
--地上一块红漆。
傍晚了,重又冲刷的河面再次反射出
新生在林地里的铁路桥墩,森林上的森林。
这些树等待着托举一个奇迹
而现在,它们托举雨滴:
直到厨房换了瓷砖,这乡间再没有比之更轻盈的白。
蚂蚁被赶走了,孩童是最后发现的,
他们瞥见麦场一角
坑洼水泥地里祭祀的蚁群。
现在这里正由冷却的硫磺统治,等待着下一个除夕。
列车今天也没来,寂静
从来唤不醒一双卧床不起的眼睛:
只能任由她透过橱窗
清点那些旧水壶。那些液体不复沸腾,
沉默在金属的腔内回响,有呜咽
从软木塞里漏出来:“
你的眼泪是一碗永不泛黄的米水,
我们用你的眼泪酿酒,就着票根喝下
为--时间今日依旧流淌,为--
轰鸣声明日就会到来。”
金晨烨,笔名:暗浜泾。2002年生于江苏苏州,一介学生。
授奖辞
金晨烨的《洗河》将现实因素与忧伤、悲悯等诸种情绪糅合一起,构成一个“洗河”的复合形象,并一头扎进去,与其呼吸与共。
每一个盛大的节日都有人死去
周倩宇
先生,如今只剩一条老舟了。
渡河者没有泪,摆渡者没有血。
岸上站满人。眼里鬼火冻结
还能梦到一张瘦脸和坟头杜撰的花环
床头。醉人的哑药摆放多年
现在你厌倦了吗,要脱掉这铁甲
或者闭眼之前再说一次柔软的谎
停滞的时间里你的每句话都是预言。
影子在正午和黑夜消失。带不走名字
它如今成为一床冷硬的被子,
盖在这片无知无痛的大地上
珍重。每当你走近这破窗,
面对如死亡般坚硬的爱情。
你曾劝我不要软弱———
但大法官已站上祭坛
这是个大天地。
他自己也必须学会沉默
先生,每一个盛大的节日都有人死去。
周倩宇,笔名:周止,性别:女
2001年生人,现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青年文学》等。
授奖辞
周倩宇《每一个盛大的节日都有人死去》,以清醒者的口吻精心雕镂“爱”的垂死心象,博大与精微密切结合,把对“爱”的另类感觉惊奇地呈现。
遥远的事情
肖佳乐
父亲说,捏泥人吧
想些快乐的事情
不要捏出,生活的形状
南地的土松了,因为一场雨水的缘故
腐烂的树枝在里面,埋得很深
他们是过于深刻的黑色,像是小小的
灵柩。又像是,驶错方向的船
黏在土里,帆就变成了陈年的寓言
长着枯叶的样子。我们用很小的篮子
就像是曾经用这个盛放牛草一样,一趟趟地
搬运着潮湿的红土。那些细小的尘土
在我十指的缝隙里大口呼吸着体温
会结痂,然后变硬,直到洗手的时候
我会发现他们来过的痕迹
父亲和我,在一堆碳火旁
把沉默的时光捏成了两盏杯具
上面,有凹凸的深深浅浅的印坑
直到,我们完成了最后的杯盖
用炭火加热,变得干硬
“它有一肚子的滚烫。”
“苦于无法变形。”
似曾相识的一幕,却有个极好的晴天:
我在院子里捏陶瓷,祖母从箱底
翻出鲜艳的枣红棉袄,放在阳光下暴晒
那时候,我还年轻,不知道
太阳能穿过厚厚的棉布,预知到遥远的未来
肖佳乐,01年生,诗歌见于《诗刊》等杂志。
授奖辞
肖佳乐《遥远的事情》以“父亲与我”捏泥人的记忆,重新激活了与亲人和故土的超越性联系,在特定的情境与微妙的气氛中,尽显内在的真挚。
过三门峡
李宁
过了三门峡,黄河有了一生中的慢时光
放下了万千风雨
放下了私藏的闪电与一小块瀑布
我轻轻提起它的一部分
只是一段叫不出名字的河水
大多数人坐在河边
有时我们坐一个下午
看水中消失的清风和新生的裂缝
有时我们短暂路过
并没有理由停下。我们在各自的河中跋涉
其实是在自己的想法里
有一点点的新和一点点的旧
从流水中取出一小片漩涡
我们从那里进去,也从那里离开
李宁,1997年生,作品发表于《诗刊》《扬子江》《星星》《诗潮》等刊物,参加第十三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
授奖辞
李宁的《过三门峡》抓住过三门峡时特有的感觉,将视觉场景迅速内化,不动声色中人生内部深层的东西像水一样渗透出来。
马鹿寨
房锐
1
在那一望无际的青草地、秋姑娘蜿蜒起伏的秀发里
蕴藏着星星点点
质朴而不失典雅的小野花,等待着
等待着与你
一生一次的相遇
天然的奇石怪木,具象化文人骚客的墨迹
是多少中式古典园林费心营造的疏秀意趣
2
一行人沉默着越过欹斜的山岗
身下的影子摇摇晃晃
被忽明忽暗的阳光拉扯得
很长很长
没来由地,我想起大漠驼铃,孤帐灯影和上古时期
戴冠袖手行走人间的神明
那时还不曾
绝地天通
3
乱石堆里,茸茸的绿草间
静静地躺着一头不过半臂长
黑色的小牛犊
半身皮肉尚存,蚊蝇萦匝
线条干净流畅的头骨却晕出古铜色的金属光泽
不远处,有老牧人倚石独坐
穿中山装,戴前进帽,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人与兽,生与死,老与幼,新鲜与腐朽
看不见的手
寥寥数笔,巧妙地勾勒出一幅深沉、幽远、清寂、肃穆的风景画
4
断壁颓垣,被风吹雨淋
消蚀着,回归原始的红土地
有一眼深井。跟前儿的粗糙厚重石阶被
曾经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人圆润了所有棱角
它不知道,它长久以来哺育过的子民们
早已杳无踪迹,仍然竭诚地涌出清冽甘甜的井水
5
曲折细瘦的河流,如今只剩下湿润的河床
松软肥沃的土壤,丰满着秋姑娘的面颊和身躯
引领着我们探寻生命的足迹
古老的蛮王洞被大大小小的落石掩埋
任凭后人杜撰种种神秘传说——
“令出如山,箭飞如雨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毛茸茸、圆滚滚的羊群奔跑、跳跃
黑、黄、白、花诸色汇聚为
一阵狂风,自下而上地席卷
洞旁的山坡
6
一轮古朴简拙的明镜被梳妆完毕的仙女随手
放置于鞍部,忠实地记录着油画般质感的蓝天白云
平静无波
三三两两的骏马自在漫步,低头吃草,悠闲地甩着尾巴
草叶和皮毛都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彩
温柔的棕色大眼睛却像一汪汪微缩的湖泊
不沾染分毫尘世的污浊
映照出自惭形秽的我
7
暮色四合。数只黑色大鸟盘旋
寥唳在天空依然湛蓝的底色上
我迎着呼啸凛冽的风
走上悬崖峭壁之巅拥抱
从乍破的云层里倾泻而下的天光
你说,会是玉楼金阙中的谁转过脸
向人间投来这漫不经心的一瞥
8
此刻。我期待的不是雪
是深邃美丽的星夜
房锐。笔名:牒云渡,女,四川攀枝花人,95后金融民工,文学界新人。
授奖辞
房锐的《马鹿寨》的视点不是马鹿寨本身,而是马鹿寨在意识中的渗透,再经由语言的场所建立了与马鹿寨某种精神上的同义。
轻浮的时刻·十四行
周稳平
什么东西在死去,3月里,他感觉到
失语的人不想再开口,有光在灭
有撕扯在愈合——
花香在消失,像施舍,在认这个春天
迟到的蝴蝶翅膀不想再扇动
徒劳起舞的日子——
对风雨的辜负,没破土,长不出新芽
也扛不住石头粘土的轮番欺压
她平顺柔滑地躺下——
干净得像流出森林的泉水,忍住了呼吸
恢复了清冷的骨肉,站在镜子那一头
不解地凝望你——
我知道什么东西在死去,已经死去
流过桥洞的水,时代的良心
走得无声无息——
栩之,本名周稳平,1991生于湖南娄底,现居深圳,深圳市龙华区作协会员,深圳市作协会员。部分作品入选刊物。
授奖辞
周稳平的《轻浮的时刻•十四行》呈现出一种尖锐、愤懑、讽喻的特质,对现实的洞若观火与内心的起伏不平赋予了“轻浮”以全部的重量。
岩画简史
张力
起初,是一把钝口的石凿
用臆想的符号
敲打、延续、隐藏,撑起满山的图腾
后来,是牦牛、野鹿
以及骑马的勇士,在山崖纵深处
将那颗战栗不止的心
偃息为一段持久秘密的哲学史
第一幅岩画的诞生,有赖于
山洞外第一个面壁者怔怔的觉醒
他那坚毅的内心,存在不止于
岩石内部,在嶙峋的表面
指尖的触觉依旧可以邂逅无限的可能
忘记时间的人并不比创造时间的人马虎
钢筋水泥的城中也会幻化出一具具
风干了亿万年的兽骨
无意与世界争夺领地,时光已坍塌
迷人的局限性散发着被迫暴露的危险
若要逃离推敲,需要去勾,去划
像岩画的诞生一样,去炮制山体的新符号
没有人再会知道,岩画其实又凉又硌脚
匆匆跨过历史的半衰期,人们沉默如是
我们相顾,我们不再有新的言语
你从隐喻的岩画中归来,伸出手
便向远古退回几个朝代
股掌间,暗色而又执拗的岩石
——尚有余温
张力,03年生于湖北黄冈,现求学于湖北黄石。
授奖辞
张力的《岩画简史》以一种细微丰富的画面,扩充了岩画的内部疆域与灵性的源泉,让岩画的历史具有了极大的延展性。
过西山
朱晨超
县城里走了一个人,西山就多一块石头
请石匠刻字,不让其显得太荒凉
刀要利些,上山的路已足够崎岖
锤要重些,多年后,我眼也会花
可知,读字其实和刻字一样费力
读完,也需要长舒一口气
有时候
西山的风,就是这样被叹出来的
西山的落日,也是这样被吹落下去的
朱晨超,笔名:熟溪。浙江金华人,文字工作者,喜欢落日与家乡的河。
授奖辞
朱晨超的《过西山》以人与石头的互换,迅速触及生命的本质,展现了非同寻常的洞察力,暗喻老练不着痕迹,诗味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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