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合辑
18人诗选
汤养宗，森子，程维，量山，杜春翔，华子，黄晔，老庙，王峰，杨启运，乔浩，尹俊，胡仁泽，熊林清，布木布泰，董眉，笳予，宫白云
如寄
汤养宗
舍与不舍，都得服从泥沙俱下。
我这么深恋红尘的人
对某些字眼总是一看再看，直到两眼茫然
比如人生如寄的寄字
背后是油尽灯灭，人走楼空
放空的手与铁狮也流泪的万古愁
多么意难平！我所热爱的光阴与万物只好
弃之不用，辞别，接受何为空茫
如法炮制，我挚爱的朋友
也一个个变成了新鬼。
我想起了某句话
“扣板朝上，每一枪都能打中躲不开的飞禽”
与鸟鸣碰头
森子
下午，太阳露出蛋清脸
不是决定继续阴下去吗？
汽车的鼻腔哼着——又变卦了
油门一加速就离开了各种套路
一棵躯干结痂的老榆树
让出秋雨过后的凉爽
常常忘记自己是人，而是一组符号
越没人阅读越显得自足
那些封闭的路况描绘出近景和远景
无路可走，跃上墙头
翻过墙头的不是人
是跳过人到非人之境，与鸟鸣碰头。
对于海我一度陷入失语
程维
在海面前谁也没有发言权
我只是记录它的叹息
海的肺腑已塞满人类的垃圾
谁来给海治病，它呼吸沉重
对于海我一度陷入失语
像一个被遗弃的哑巴
2024.10.7
前面
量山
那个迟疑的老人，
你等等我——
那个劳碌的中年男子，
你等等我——
那个给远方写信的青年，
你等等我——
那个捧着连环画的少年，
你等等我——
那个攥着母亲乳房的婴孩，
你等等我——
2024.9.29
名画摹写：日出·印象
杜春翔
我的一生，伴日升，月隐
与真相隔着迷雾，视莫奈光影
交叠潜在的昏噩，高出幻境真实
我曾沉浸于虚无之船
已知信念和失落浆果
非对称的幽静。我愿意成为其中
雾化的水滴，沉迷永夜，不愿返彼岸
海的水，我想要的光芒将要诞生
大日彷徨。
而鱼之所见，如摩罗所见
世界未必是道的样子，
拟人的样子，邪魅与神灵的样子
大海开放一枚琥珀，红粒子与光波
黑巫师，欲在其中铸造凶涛，
囚禁 Al版的章鱼
须弥首座，被量子算法痛入骨髓
如是我闻：
光之所见，已尽皆虚妄
2024.10.7
江心岛
华子
你是东江永远圈养的马
岸上的人吃鱼
鱼吃你身上的草长大
推开江水
时光中不声不响
如河底的空旷
远方，也空空荡荡
2024.10.07
一个梦在遥远的枝头开合
黄晔
寒露
桔子仍然挂在枝头
思念的滋味就是一枚果实
田野中五谷丰盈一派晏然
想家的时候
家没有了方向
没有安居的人就是流浪
你需要给心灵安个家
静谧的时光需要一把伞
一把镰刀
收割寒风中的雨露
你的天地重峦叠嶂峰回路转
弄花香满衣
在这个深秋的雨夜里
舔舐似水流年
一个梦在遥远的枝头开合
知青井
老庙
正对着老家弄堂的知青井
依然喷涌着清泉
依然喷薄童年的记忆
井圈边出现过一批批女知青
农忙双抢井水成了幸福泉
贫瘠中依然呈现蓬勃和美丽
经常挨饿的农村孩子
看着打上水洗衣做饭的女知青
仿佛置身节节灌浆的甘蔗林
和知青一起追电影
从邻村追到县城
有个叫小英的知青比银幕上的诱人
妈妈说，我有个姐姐
假如不生病夭折
正如小英荷花样好看
拆掉了弄堂和天井
我从记工房的窗子看出去
井圈边的女知青依然莲荷般走动
寒露
王峰
天睁开了眼
在一个深秋落日的黄昏
天从西天
看过来。金光漫照
众霞舒卷
这一季平铺眼下的账本
了了分明
天性大条
不言不语
只是让喉结 “咕噜”
动了一下
天上日落
人间寒露
无题
杨启运
死，需要多少次
才能完成
当我再一回走进外祖母的院子
满树的石榴
仿佛又在问我
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
答案就永不会到来
外祖母，您去世二十多年了
葬礼还在石榴树上
年复一年进行
秋阳下，即将成熟的
每一个石榴
泛着光
好像都要夺眶而出
2024.10.7
风力发电
乔浩
最早遇见的
是在大漠之上
我透过车窗
风车划过清晨的天空
至到某日我熟悉的山岗上
它高矗着
我恍惚间
有时光倒流之感
在鸟类迁徙的通道上
它们受遣于此
而鸟儿们义无反顾
浴血肉搏、壮烈殉难
我见到过，它们的身体
还挣扎着想回家
但头上却已开满了
无名的野花
2024.10.6
一只麻雀飞到窗台上，啄着自己的影子
尹俊
麻雀的渺小是谨慎的
也是警惕的、恐慌的
它们的眼睛有着米粒般大小的
犹豫，和迟疑
当它把身体降落在窗台
——我说过，如果窗台是唯一向着天空开放的佛龛
每一只羽翼收紧，落下脚来的麻雀
都是身心疲惫，俯仰天地的苦行僧
（而人间有太多沉重的肉身
这物与物的悖论，或反讽
并不能推醒人类装模做样的酣睡
——他们不相信每个人都是自我忠诚的轿夫
他们在苦雨腥风里见缝插针，踽踽独行
却仪态万方，又步履踉跄
他们一生都在为灵魂，寻求华盖威严的遮蔽。
毕生为浅薄的认知，意欲搭建高台雄伟的托举）
最先落下的那只麻雀，率先瞥见了玻璃上
自我黑色的影子，就回转身，开始用坚硬的喙
顽固地、反复地啄着
似要把这顽冥的黑怪，啄破、啄烂、啄碎!
2024.10.06
注：一只麻雀飞到窗台上，啄着自己的影子
——语出（爱尔兰）克莱尔·吉根
《离别的礼物》
纪念日
胡仁泽
我的头，大多数
是低下的，谦恭状
是埋于水平面之下的
水里的一切那么清彻
鱼虾、水草、暗礁以及猛物
而在某个纪念日探出头
比如清明，比如中秋……
却低头，再低头
2024-9-18
遥望尖峰
熊林清
坐在窗前，看着它的背影暗下去
满城灯火拉远了我和它的距离
直到消隐，成为似有还无的一痕
尖峰已是我的背景
无论我在哪里，背后，总是它
绵亘千里的臂膀，揽我在怀里
就连梦里，也被它压着，不停喘息
因此时常在梦里，我亡命天涯
寻求着自己的沧海和孤岛
而事实是我在不断走回它
从少年到暮年，看着它春花满身
也看着它白雪满头，陷在一个人的孤寂里
在北风的涤荡中，只剩下
一堆骨头，矗在我的头颅前
在春天，吐出它骨髓里的火焰
漂浮的夜
布木布泰
阳光被揉碎，灯盏也统统被揉碎
这辗转难眠的黑夜，同样被一千遍一万遍揉碎了
梦在一步一步向后退，和时光一起退至诗笺的最后一页
怎么能够体恤一个人的愁绪，让色彩彻底淹没她是么
只有这冰冷的灰暗，能压制住滚烫的泪水
这漂浮的夜啊，仿佛只有落叶
在等一个忧伤的人归来……
庄周梦蝶
董眉
离开书桌来到厨房
碗，刀具，阳光
自来水龙头
随意可取的生活细节
蝴蝶飞到花椒、辣椒、酱油醋的瓶瓶罐罐上
我从冰箱里取出苦瓜
我被玻璃的声音震醒
我吃着你的醋
吃着你的苦
吃着你的酒
桑落
笳予
告诉你
快活，大于无穷小于一
而桑落交替
所受的一切，恰好
匹配你。一生的不羁
还有风在吹
旗帜，抽象与舍弃
一路总有花开。而非
所有的季节都情愿结果
2024-10-06
寒露
宫白云
雁阵一字排开，带着寒气
飞走，留下山水抱紧内部的瑟瑟。
一些被凝结的东西搁在胸口，
水记得它们的温度，而太阳带着斑点
在下午的树隙间漫过额头，
非冷，也非暖。
循环的日子露出牙齿暗示它们的年纪，
落叶在晚风中纠结，不缩紧
身子就会发抖。
季节造化的霜白，不需要演绎，
本身就是内容。
大地上即将枯萎的植物
还有水上的白鸟
经过黑夜湿漉漉的睡眠，
它们银子般的呼吸
仍被尘世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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