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潮》特别推荐｜胡传永：夹缝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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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3 16:00
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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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靠贩卖蔬菜为生的邻居小伊隔着院墙递给我两株扁豆苗，让我栽，我看它已蔫巴了，就懒得要。小伊说：“你还是栽一栽吧，隔壁摊位丢掉的，我想你家院子大，总会有个空子的，扁豆是个好东西，可惜我家没地方栽。”实话，我让小伊这种执拗行为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因为春天要安种的品类很多，扁豆不在我的安种序列之内，可用之地也都安种停当了，何况这是两株被人遗弃的蔫巴了的苗子！小伊见我作难，就指了指院角落当时尚未发芽成势的香椿树丛说：“就栽那儿吧，生死由天，还不行吗？”香椿树俗称树霸，年年冬天都要被短头的，一是限制它太能长高，短了头，便于采摘；二是怕它的凶猛长势，挤兑了周遭的树。眼下，刚断过头的香椿树丛暂时只是一片半米高的树茬群，看上去栽种进两株扁豆应该是可以的。只好从小伊一直伸着的手里接过了这两株倒楣秧子，随手栽在了树丛中。应该是浇了定根水的，我真的懒得记住当初栽种它时的任何细节了，只有一点印象，那就是我在用小铲子掘土时触碰到的都是香椿树根和满地的碎石乱碴，勉强地将这两株没名没份的弃苖塞进盘根错节的浅土里，以后就再也没有管过它。香椿可以采摘了，好几茬。采摘时，人一定是在树丛中钻来走去的，很有可能老胡不止一次地踩到这两株弱小，但我却压根忽略或曰忘记了它的存在——在人意识里，存在价值很小的它，完全被无视了。都知道2024年夏天的热是史无前例的，持续高温，酷热时长竟达50天之久。树霸香椿却长势凶猛，极度旺盛，肆意开枝散叶，在院墙下面成就了一片遮阳挡晒的浓荫。老胡便将鸡群驱赶进树荫下避暑，每天给它们足够的饮食，结果一只名字叫做“王名堂”的大公鸡还是中暑倒毙了——今年的夏天实在是太热了！好不容易熬到了秋天，被采摘几茬后的香椿树后劲翻倍，新发的枝头迅速发散，顶端已经超过院墙，丛生的桠杈叶片越来越密，那两株早就消失在我意识里的扁豆仍然在我的无视无印象里。直到最近，秋天匆匆结束，冬天很快就要来了，我按往年的常例，找工人来帮忙收拾收拾杂乱无章的院子。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树霸香椿，工人举起大剪刀，咔嚓了几声，突然喊我：“胡老师，你快来把这些扁豆摘了，结了这么多，剪掉可惜了。”![]()
走近一看，茂密的椿树丛中，一嘟噜一嘟噜的扁豆悬挂在香椿树的枝桠上，顺着扁豆串儿，我看到了七拐八弯攀援在香椿树干上的藤蔓，顺着藤蔓我向下寻找，看到了它的根部，只剩下一株了，当时是两株的，就是说，那一株没能活下来，剩下的这一株又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我几近泪喷——铺满碎石乱枝的浅土下面，都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啊！当初的扁豆苗，已经蔫巴了的小小的扁豆苖，竟从这难以想象的坚硬艰难的环境里扎下自己的生命之根，汲取瘠土里稀少的营养，义无反顾地向上输送生命的汁液，让弱小的茎干在枝枝桠桠的夹缝里忍辱负重地扭曲着向上生长，然后拼尽全力，使其成为藤蔓，以资承载延续生命繁衍后代的责任，为要搆着雨露、阳光，还有空气，然后好举起作为一株扁豆的荣耀，那就是默默地开花，默默地结果，默默地完成身为扁豆的一生的使命……我感慨万端地采摘了这意外的收成，摘了满满的一小竹篮，晚上我给小伊送过去。她家的门开着，灯没亮，小伊的儿子摸黑坐在当门的沙发上，他告诉我，妈妈还没回来。天都黑了，菜市场应该没啥生意了，为什么还不收摊回家？小伊的儿子退伍回来好一阵子了，一直没有找到工作，本来话语就短少的孩子越发的沉闷了。我也没好多说话，只把扁豆放在门口，戚戚然，转身离开。我知道他们家的处境很难，小伊的老工在外地打工，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以最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一所重点大学，据说快要毕业的她闹起了失眠，面对前景和家境，她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一家四口人，紧紧巴巴地过着日子，倒也平静安稳。小伊喜欢笑，特别是当有人提到她“儿女双全”时，她会笑得很开心，咯逗逗的，脸上溢出满满的知足。她有一句口头禅：“天无绝人之路。”一有机会就跟邻居们唠两句：“（儿子）二十七八了，奔三了，姨们看着哪有合适的女孩，给我们保个媒，家再穷，儿媳妇高低还是要娶的，好几次梦见抱上了大头孙子，都把我笑醒了……”我也曾尝试着找了一些亲友，想帮他们一把，就是能让她的儿子得赶紧有个岗位就业，可是找了一圈下来，我才知道，眼下的情形是多么的让人无奈，大家伙都在一种无助焦虑与茫然之中打发着日子，能帮忙的人已然绝迹，我只好作罢，心里却隐隐作疼。第二天，小伊过来隔着院门向我道谢，并递给我两条冻鱼，打死我也不愿收她的鱼。小伊竟急得眼圈儿红了，说是昨天晚上她收摊回来时，一辆在路边卖鱼的三轮车因躲避城管的驱赶，急哩忙慌的，撞翻了她收摊回来行在路上的装菜三轮，车翻了，人却没事。经调停，鱼车负全责。鱼车就央求用鱼赔偿菜的损失，说鱼是自家鱼塘里养的，一条还没卖成，城管就来了，实在没有钱，让小伊高抬贵手通融一下。小伊刚批发来准备明第二天一早赶集去卖的菜虽然被撞得稀里哗啦的，但看看衣服湿透浑身发抖的鱼车主人，就挥挥手说，算了算了，不用你赔了，谁让我们都是可怜人哩！但鱼主人高低要塞给小伊几条鱼，推让不过，小伊就只好把几条半死不活的鱼带回来了。她说，天太晚，没好打搅您，就把鱼弄干净了放在冰箱里，知道您喜欢吃鱼，给您送两条来了。又与春天里她执意要送我扁豆苖时的状况一样，她拎鱼的手一直伸着，我只好收下。看着她带着卑微又略显满足的笑脸转身离去的身影，那一刻，我的心五味杂陈，真的很痛。我想到了那株在暗无天日的香椿树丛的夹缝里隐忍扭曲却又不得不倔强执着生存的扁豆，也联想到了我的儿孙们，还有我自己，甚至还有我正敲打着的键盘，以及文档上的字码……我们，它们，无一不都在各种各样的不能如意的环境里，无一不都得曲行着或绕行着在密密麻麻的规避之中、在有形无形的制约之下，举步维艰。突然就想到常挂一些人嘴边的两个词，所谓的“正能量”与“负能量”。将两个狗屁不通的词对应一下老胡笔下的扁豆与香椿：到底谁代表正能量，谁代表负能量？横生竖立长的树霸香椿应该是大主流的形象，代表了正能量？在夹缝里低三下四屈身忍辱被边远被漠视甚至被鄙视的扁豆就自成了非主流代理，当划在负能量里？![]()
苍天的视角更加看重的应该是在艰难恶劣环境的夹缝里仍然能生存下来并为自己举出后代果实的扁豆，它才是真正的代表生命的正面，代表生命的力量，彰显了生命的高度、价值、意义与份量，就如一条被污染了急速奔向没落的河流，逆行者才能在溯源的跋涉中得到生命的活水。生命的强者是在逆境中将逆境变为对生命的一种提纯和坚固，苦难或许就是上苍的对于受难者的一份特殊的祝福和恩赐，受难者在经历苦难时能超越苦难就能驾驭苦难使苦难变为生命的营养和底蕴，一如这株扁豆，它在香椿的夹缝里受尽屈辱，但它利用香椿的阴凉躲开了烈日的蒸烤和曝晒，而且借香椿的强势撑起自己柔弱的身躯，完成了扁豆的豆生历程，却丝毫没有改变自己作为扁豆的特质和属性，并结出了属于未来的能充满希望的果实。我又钻进了香椿树丛，惊喜地找到了两枚已经成熟的老扁豆，摘下它，晒着。我想，来年，我要给这几粒豆种儿种进宽敞的空地里，为它们搭上坚固漂亮的扁豆架，让它们肆意地成长，随性地发展，营养充足地开花，开心快乐地结果……让它们苦难的妈妈的苦难不再在它们的身上重演。在夹缝中被孕育出的它们，也不应该再遭受夹缝的屈辱，更相信在夹缝中成熟了自身的豆种，它们已拥有了天生的抗击打、抗艰险、抗灾难的潜力与活力，因为它们生命的力道是来自于造物主与受造之间的互动与默契，正如小伊说的：“天无绝人之路。”《绿潮》栏目由绿色文学社主编，与《同步悦读》合作推出。绿色文学社由著名美学家、美术史论家郭因先生发起并创建，现任社长为马丽春。《绿潮》将以郭因先生的发刊词（见《绿潮》第一期）“凡是有关人与自然和谐、人与人和谐、人自身和谐的现象与问题，凡是有关人类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美化的现象与问题，都将为我们的笔墨所触及”为办刊理念。《绿潮》编辑：马丽春、胡迟、王金萍、戴旭东、乐华丽。顾问：春桃、苏北。《绿潮》投稿信箱：qcqc4574@163.com篇幅3000字以内为宜，杜绝错别字，未在任何平台推过，来稿文责自负。投稿格式：作品 + 个人简介 + 个人照片+文章配图。胡传永，毕业于美术专业，40岁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北京文学》《美文》《散文百家》《清明》《安徽文学》等杂志报刊发表作品数百篇，其中《伤痛红绒花》《茅屋情节》《这一生相厮守……》等作品被河南大学选进大学生阅读课本，同时也被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选编进中国散文集锦《百年美文》。数篇报告文学先后在《北京文学》头条刊发，皆被同年度《中国报告文学选刊》转载推介，其中《血泪打工妹》获《北京文学》第二届“读者最喜爱的一篇报告文学”大奖。长篇纪实散文《童谣》登载在大型文学刊物《江南》杂志2010年第一期。已出版发行的有长篇纪实散文《行走天路》、散文集《沉重的乡土》、长篇小说《淠水谣》和最近即将要出版的随笔集《兔宝宝×2vs逗逼奶奶》。《淠水谣》改编50集电视连续剧版权被上海某影视公司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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