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燕：落花生

教育 2024-11-18 16:00 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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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匕

散文

落花生

■ 高燕

“麻房子，红帐子，里面有个白胖子……”由花而生，又名落花生。安庆志记载“花落在地，而子生长土中，故名落花生。三月栽，引蔓不甚长，俗云。霜后煮熟可食，味甚香醇”。初秋，花生熟，天地干，夏暑余热，花生秧得一锹一锹从地里挖回来，花生摘下晒干收藏。花生成熟，恰缝学校开学，娃们下学后第一任务便是摘花生。偶有烀点小角花生犒劳，那是相当满足。

那年秋，花生熟。

白清秋独坐在堂屋中央，手摘花生哼着小曲。“麻房子，红帐子，里面有个白胖子……”瞧这寥寥几个字的谜面，竟被她谱上了曲还唱成了歌。虽五音不全，哼着哼着却哼出了好心情，一改往日愁眉泪面。摇篮在左右小幅度晃动着，二宝在母歌声中入了梦。矬西的太阳光透过窗，折射出斑驳的影，落在一大堆未摘的花生秧上，棵棵花生串串，丰收喜上眉梢。她如馋嘴的娃，时不时也会掰个“麻房子”，“红帐子”连同“白胖子”一起噻进嘴，满口清涩的花生味，直叫她上瘾。生的、熟的，原味的、五香的，她皆欢喜得很。二宝出生后，白清秋决定安心和他好好过日子。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他家中独子，出身自带娇贵，倍受全家宠溺。从小不学无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生性不训。“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无酒再想方”！三十岁时，没了爹娘，从此一人饱全家饱。岁月在他身上流逝，就像是一次长长的叹息，不温不火，平淡有奇。到学龄不学，到婚龄不婚。在村里，老年人弃之、同龄人让之、孩儿们怕之，四十未婚。可在白清秋眼里，他高大帅气，一身绝技：会烧菜、会揾糖、会疼人。和他在一起，她有父爱般的安全感，所以排万难，成了他的新娘，如今叫“裸婚”。

来村三个年头，白清秋连生两娃。大娃月子里喂奶鼻致息，不幸夭折，二娃才刚满两个月。“嫁”过来那年，她刚虚岁十八，活脱脱一妙龄女子。自己还是个孩子，竟成了妈。要说嫁吧，没办婚礼，包里揣着件婚纱，就这么跟着他回了村。婚纱洁白无瑕却从未上过身，简直就一摆设，高悬在房间窗对面墙上。走过路过的，无不由衷地惊叹“乖乖，好漂亮啊”！白清秋每每就在这羡慕声中自我满足。令她骄傲的是，村里有婚纱的新娘子，她是第一人，也是唯一人。身高仅1.4米的她，天生自卑内向，心高孤傲，高中没毕业即辍学在家。山里采茶挖笋，她统统不愿干，便跟着他从山里逃了出来。用村里人话说：“这小丫头的胆子上好大哦！“

进村那天，男人西装革履走在前，骄傲得很，大包小包里装着新生活。白清秋紧跟其后，心甘情愿，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斗增几分港气。最吸睛的是她背后那两根麻花辫，拖至小腿肚，跟着节奏左右摆动。村里爱凑热闹的娃们，嘻嘻哈哈跟其后起哄，三分热情七分好奇，好似影片《人生》“高家林、刘巧珍，高家林、刘巧珍”电影画面感……白清秋亦似朴素新娘，被人群裹着向前，全身洋溢着即将领进门的新鲜劲儿。随手一把喜糖，撒向孩子们。人群随之直奔那栋三间小瓦土屋。门前梨子树含苞待放，欢迎主人喜归。从此，这屋有了女主，一口蛮腔，村里人习惯称她“小蛮子“。

白清秋的到来，喜讯如炮竹点燃迅速在村里炸开了花。当时八十年代初，这可是小村庄头版头条的大新闻。全村老的老、小的小都前来贺喜，瞧一瞧四十岁大叔娶到的十八岁新娘子。白清秋沉浸在幸福中，江南山里的蛮腔无人听得懂，唯喜笑相迎，能看得出这笑油然而生。站在一边的新郎倒是略显拘谨，生怕邻里们不小心说漏了口泄了密。开门过日子，别看陋室三间，屋内布置体面一新，简单整洁，拧包入住。一日三餐，荤素兼有，那叫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康生活，是她想像中生活模样，她在心里乐开了花。第一年，金屋藏娇，白清秋活成了小家碧玉。她不用出门，也出不了门，整天在房间里低头打打毛衣，抬头赏赏高悬墙上的婚纱。偶有冲动取下来试试，因没有观众，却终没能付诸行动，只能无数次想想而已，想像而已。男人出门都不忘上锁，说是生怕她出了门认不得回家路。如此珍藏，实在太闷，她就打开窗透透气，东张张西望望，好渴望有个人和她说说话。

“你老家哪里的？”隔壁奶奶透着窗问。

“江西山里！三年前春节，他去我们山里揾糖果。”她普通话里带着蛮腔，奶奶勉强能听得懂。

“你看上去小得很啊！呵呵……他若真心对你，新社会新国家，年龄不是问题！”没等她说完，奶奶怜惜地安慰到。

“他会烧菜、会揾糖，在我们山里揾得花生糖、花生酥真是一绝”！白清秋说起来一脸幸福，奶奶不忍再泼冷水，忧溢于言表。

“你个小蛮子！你可晓得哦，你屋内的家具都是临时借凑装门面的，每天餐鱼顿肉也是借钱买来的”！奶奶一肚子话给憋了回去。

日子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他露出了真面目。大娃月子里夭折，坐牢般的日子。她想回娘家，男人不让；越不让越想回，越想回越不让。她想到了逃，发现一次打一次，不动声色，终被她男人反锁在家，必要时棍棒伺候。疼过、泪过，也反思过。白清秋知道与其逃不过，不如好好过日子。

花生落，落花生，那生她养她的大山里，白清秋终是回不去……她有了二娃，一晃四十年。

高燕，安徽巢湖人，现就职于安徽省铜陵市。工作之余，喜文喜字、旅游、瑜伽，喜将生活之悟之感挫于笔端，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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