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
——战争中的小人物之四
我在追寻抗日战争滇西大反攻过往时，听说了她的名字以及她的故事。我的惊讶是不言而喻的，即便是写小说，编故事，这样的桥段也是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滇西战役，女性的名字很多，她的名字无疑最令人难忘，她的故事无人可以复制。
她不是军人，她的故事和战争并不直接相关，但她命运的每一个转折都和战争有关。
战争离乱中，她随了四个男人，分别是傣族土司、日军军官、国军军官和解放军军官。她本人的身份，也从护士、土司夫人、日军军官妻子、国军军官太太变换为解放军首长夫人、兵团女干部。
她的故事，从1942年，日军进入滇西开始。
1942年5月，日军几乎是一路狂奔着，从畹町冲进滇西，顺着滇缅公路，一路向东，沿途几乎没有遭遇任何的抵抗，5天就到了怒江边。
日军进入腾冲，扶持起一个中国人的伪县政府，但主事的是日军56师团148联队的行政班。行政班本部长叫田岛寿嗣。
田岛熟悉并热爱中国文化，喜欢卖弄中文文采，时不时写点中国诗词。中国文化中的纳妾文化令他着迷，为表示日中亲善，他打算入乡随俗，纳一个妾。
伪县长钟镜秋心领神会，找到了蔡兰蕙。蔡兰蕙就这样进入滇西抗战历史。
日军进入滇西那年，蔡兰蕙18岁，在腾冲南边的和顺镇做护士。
和顺是个奇特的地方，当地传说，先有和顺，后有腾冲。和顺人大多是明初军屯、民屯的汉人之后，经几百年的发展，多有富甲一方的名门望族。今天，古镇居民6000人，海外人口却有1万2。
日本人来了，人们开始逃跑，远的直接跑向怒江，去保山，近的往乡下跑。
蔡兰蕙目的地是保山，中途，她和同伴失散了，一个人流落在怒江以西的傣乡。
五月，雨季即将来临，身无分文，无处安身的蔡兰蕙面临的是生和死。
一个人把她带到傣族土司那里，土司承诺收留她，条件是嫁给土司。某天夜里，她成了土司的第四个夫人。
日本人来到腾冲，遍发安民告示，呼吁人们返回家园，恢复生活秩序。逃难的人群开始陆续回到腾冲城里。蔡兰蕙也辗转回到和顺。
热爱中国的田岛寿嗣看到美艳的蔡兰蕙，本意只想做做样子的他，决定玩真的了，他要举办一个中式的娶亲仪式。
田岛娶亲当天，前来贺喜的，除了当地伪政府成员和当地乡绅，一个日本人也没有。
日军师团编成都是以地区为单位，一个师团军人的都是同乡，148联队的军人来自北九州久留米，既是战友也是同乡，大家都知道田岛在日本有老婆，他在腾冲找女人玩玩可以理解，但以热爱中国文化名义纳妾，同乡都认为他太虚伪。
但是，田岛并不介意。
据说，日军占领滇西的两年里，当地有头脸的中国人，多多少少都暗中和中国的地下抗日力量保持联系，蔡兰蕙也不例外。
宪兵队多次指认蔡兰蕙是中国军队间谍，但不为田岛所信。最终，有人向13军军部参了田岛一本，军部将田岛调离腾冲，回到军部所在地芒市任职。田岛也就此和蔡兰蕙分离。此时，蔡兰蕙已经怀有身孕。
1944年8月，中国军队翻越高黎贡山，将日军包围在腾冲。
日军将中国居民驱赶出城后，关闭城门，做最后的玉碎之战。
9月初，中国军队突破城南门，向北推进，日军防线也由南向北逐步退却。
蔡兰蕙跟随日军部队，一直退到城东北角的一个破庙。身怀六甲的她，缺水、缺粮，忍饥挨饿，生命已经到了极限。9月13日晨，她产下一子。一直跟随她左右的来自台湾的翻译白炳璜为她接生。
孩子生下，无水无粮，濒临饿死，于是，他们决定投降，白炳璜打出一面白旗，得到中国军队许可后，俩人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走出破庙。
走进中国军队阵地后，蔡兰蕙第一件事是要求给孩子一口饭吃。
上级命令，将所有俘虏押往保山。蔡兰蕙抱着孩子，随军向东行军，在翻越高黎贡山时，押送的中国军人说，这孩子在战俘营里养不活，劝她把孩子送人。她只好把孩子送给了当地一对彭姓夫妇。
蔡兰蕙作为汉奸，走进保山战俘营，却收获看守军官的示好，而这个军官的父亲竟然是腾冲抗日县长张问德。
张问德得知儿子和蔡兰蕙好上了，愤然以断绝父子情分要挟，逼儿子和蔡兰蕙分开，最终，军官只好把她送往昆明。他的一个下属相中了蔡兰蕙，并纳其为妻。
1950年，滇军起义，蔡兰蕙夫君成了解放军，整编制进军大西北，蔡兰蕙也跟着去了新疆。此后，当地人就没了蔡兰蕙的消息。
那个曾经娶了蔡兰蕙的日军行政班长田岛寿嗣从芒市撤退到缅甸后，日本投降，他回到家乡，开酒屋谋生。
而他们的儿子在农民养父母的养育下，成长起来。当过工人，也曾到缅甸去讨生活，还曾因为叛逃罪被判刑。
中日建交后，日本人以“一个都不能少”的劲头，寻找战后遗孤，但这个日本军官的儿子却无人理睬。传说回到台湾的白炳璜曾给当地政府来信，问过蔡兰蕙儿子的下落，但是，没有了下文。
1999年，一个新疆的干部来昆明开会，顺路来到腾冲，经打听，找到了蔡兰蕙的儿子，告诉他，他母亲还活着，人在新疆。腾冲当地人传说，此人是蔡兰蕙的女婿。
蔡兰蕙儿子鼓起勇气，给新疆兵团写信，要寻找母亲，不久收到回信，告诉他，他母亲已经过世。
2005年，一个腾冲的记者出差到新疆，顺路去找蔡兰蕙，他居然打听到蔡兰蕙的下落，并见到了蔡兰蕙，可她已经处于弥留状态，意识不清了。
蔡兰蕙走了，她传奇故事的那些细节也就随着她一起到了另一个世界。只留下一个战争中女人的传奇故事。
兵团干部装束的蔡兰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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