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没有墓地,没有墓碑,也没有名字,他们叫“支前民夫”!

文摘   2024-08-06 22:42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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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侯

——战争中的小人物之十

序:

八十年代,有个电影叫《车轮滚滚》,说的是淮海战役支前民工。淮海战役的物资来自大连,海运到烟台,再用人力运输到前线,承担运输任务的是胶东民工。陈毅评论淮海战役的胜利,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支前民工用小车推出来的。但是,他们没有留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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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滇西反攻纪录片时,腾冲滇西战史研究者李根志告诉我,他在收集支前民夫的资料,做亲历者的口述,还原这段历史。

他可能是第一个关注到战争中民夫这个群体的人,很多人关注滇西抗战的人都忽略了这个群体。

在李根志的办公室里,挂满反攻滇西时美军照相兵拍摄的中国军队作战照片,但是,没有民夫的。

2015年,在腾冲国殇墓园举办的“背夫展”,都是背夫们的老年照片,也没有当年背粮支前的。

民夫展览照片。

别说战后他们被人遗忘,即便在当时,美军照相兵的镜头也直接忽视他们。

所有战争,都离不开后勤补给,中国古代就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说法,粮草甚至决定战争成败。官渡之战,曹操以少胜多,就是烧了袁绍的粮仓——乌巢。

冷兵器时代如此,热兵器时代更如是。而承担后勤运输的,不是战斗部队,是临时征用的民夫。

今天回过头去看历史,人们才感叹,没有他们,滇西反攻的胜利是不可想象的。

2

19445月,十万中国军队反攻滇西。

滇西沦陷两年,跨过怒江,中国军队就是“客场”作战了,粮食和弹药的补给,都由怒江东边的保山、施甸和昌宁三县提供。

时值雨季,北面高黎贡山,只有南丝路的茶马古道,南面松山,狭窄的滇缅公路,无法空中补给,只能靠人力。

远征军司令卫立煌命令保山三县,动员民夫,将60万斤粮食集中到怒江东岸的户帕。又命令腾冲县长张问德组织民夫,过江到户帕背粮,集中到怒江西边的江苴(音左zuŏ),江苴就成为中方反攻滇西的乌巢,供应腾冲战役中国士兵的每日口粮,这决定滇西反攻的成败。

血浓于水,被日军统治两年的滇西百姓听说为打回来的中国军队背粮,二话不说,跟着就走。三万民夫,披着蓑衣、戴上竹篾帽子、穿着草鞋就出发,踏上了前往怒江以东背粮的路程。

运粮队伍中有父子,有兄弟,也有夫妻,还有妇孺老幼,甚至有小脚老太,路都走不稳,却也翻越雨季寒冷泥泞的高黎贡山去背粮食。

怒江西岸战事紧张激烈,不断向西推进,怒江河谷也热闹非凡,北起六库、南至滚弄,在250多公里的防线上,多个渡江点,几万民工奔波忙碌,日夜不停,向西岸送粮。

背夫展请来几个背夫,在青年人眼里,他们就是历史,他们看着展览图画,仿佛回到过去,不,有的人一生都没有走出来。

3

1944年,陈大民19岁,他说,遭遇的第一个难点是火力封锁,日军炮火切断中国军队的后勤补给线路,民夫必须冒着炮火过江到东岸背粮。

有些人倒下了,有些人过去了。到了户帕,背上粮食回来,又要穿越封锁线。

青年人问怕不怕?

“害怕呀!但是你不走过去,后面在打仗;你不走回来,打仗的人在等着米吃。”

从滇西到户帕,背夫每人背粮40斤,再回来,一个来回就是六天。沿途睡觉,就找个沟沟坎坎,用蓑衣盖住,凑合一夜。

从远征军跨过怒江到收复腾冲,四个月,民夫们经历了无数个六天。

中国军队沿着狭窄坡陡的茶马古道和滇缅路,迎着弹雨,向上仰攻,山上的日军居高临下,以逸待劳,中国军队几乎就是用肉体铺出一条通往高黎贡山顶和通往腾冲之路。

山上打仗,死尸掉在山涧里,泡在溪水里,泡着尸首的水着山势流下来,他们就用这水煮米做饭。还经常在这种泡着尸首的水里行走,时间长了,脚掌变得发黑。

战争从五月打到九月中旬,怒江河谷闷热难耐,高黎贡山上雨雪纷飞。很多人冻死,摔死,甚至有人饿死。

怒江东岸施甸县甸阳镇95岁老人王国均模糊地记得有一次跟随部队送子弹,后面粮食没跟上,一天没有东西吃,天黑的时候,士兵们从周围找了一些野菜,煮了几大锅。

渡江攻打腾冲的是二十集团军,其中所辖预备二师都是腾冲子弟。

民夫赵顺国翻山背粮最大的动力,就是他在预二师的哥哥。他曾经三天三夜忍饥挨饿,都未曾动过一粒米,他觉得也许哥哥就等着这一口粮食。战争结束了,他一直等哥哥回家,但是,哥哥再也没有回来。

弹雨、冻雨、饥饿,不断造成减员,掉下悬崖,沟里满是流着腐水的尸体。沿途死尸无数,大多是累死、病死的民伕,尸体倒卧在路边、河里,慢慢感染了更多人。“

炮火改变了地貌,尸体就成为背夫的路标。四个月中,这些以尸体为路标的人,自己的尸体也逐渐成为别人的路标。

“寨子里去了11个人,活着回来了6个,没病过的就只有我。” 陈大民说,去之前,他往嘴里塞了一把花椒,嚼碎咽下去,就好像打了预防针。

一般来说,民夫都是在战线的后面,相对安全,但是也不然。中国军队全歼松山日军后,十几个漏网的日军向龙陵方向逃跑,他们路遇一队民夫运输骡马队,他们用刺刀把民夫全部杀害后,脱下自己的军服,换上民夫的衣服时,惊讶发现,9个民夫,只有一个是男性,其余全是女性。

九月十四日,腾冲光复,战争结束,好多人第一时间往高黎贡山跑,去寻找亲人的尸体。有的尸骨被收回,有的永远留在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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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的腾冲,中日两方军队的尸体,民夫的尸体,都混在一起。当地乡绅、民国老人李根源提议给中国军队修了国殇墓园,给每一个士兵立了墓碑,也给日军修了倭冢,但民夫被遗忘。

我曾问是否有民夫的墓,当地人都摇摇头。民夫是战争中不可或缺的一群,也是被忽略的一群。

日本人五十年代重返缅甸,收拾战死的日本兵遗骨,给他们立碑,也给台湾籍日本兵立碑,甚至给战马立碑。

腾冲国殇墓园在给中国远征军修名立录墙时,也学日本人,把战马的名字刻在墙上,但是还是忽略了民夫。

滇西抗战收复腾冲、龙陵,战功卓著的也包括了民夫,他们也应该有名字。

战后七十多年,每年春天,怒江两岸的木棉花盛开,如鲜血般灿烂,老人都说,那是血把土养肥了。

有人看过背夫展说,我宁愿做个士兵轰轰烈烈去死,也不做背夫默默无闻地亡。

其实,战场上,所有人的死都是默默无闻的,没有观众,也无人喝彩。

攀登高黎贡山的士兵,脚下一滑,人就掉下山涧了;流弹打来,人一点没反应,就倒地不起了;一颗炮弹掉下来,刚才还说笑的战友,有人就永远躺倒了。

腾冲之战到了尾声,日军被压缩在城东北角一个院子里,我军喊话日军放下武器,否则全歼。我军团长李颐从院墙后伸出头,看了一眼,也就一两秒的时间,一颗子弹打在他脑门上。

哪里有什么轰轰烈烈?所有的轰轰烈烈,都是笔杆子们事后妙笔生花,瞎胡诹出来的。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知道,人有多渺小!

(此文得到戈叔亚老师和腾冲战史研究者李根志老师帮助,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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