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时宜从来没把他当过兄长对待,表面的接受,无非是用这层关系,与他多亲近一些罢了。
她向来不会仗着所谓的宠爱胡作非为,更从未因为成了府里的二小姐,展现出丝毫高姿态的模样,一方面是生性因素决定,一方面...是她害怕一旦坦白心意,眼前所拥有的转瞬即空。
说来也没什么好贪恋的,她的所穿所用,每次开销,皆是花周生辰的银钱,与其一昧追求安定,整日偷偷隐藏情意,她宁愿一股脑表达出真实想法,哪怕之后被赶出府内,时宜也认下了。
最起码,迈出一步,此生无憾。
“你明日启程,我去为你收拾行囊,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千万小心,莫要为了立功不顾性命。”此次一别,最快三月,最慢一年半载,时宜想在最后有限的时间里,为他做些事情。
在明知有可能会被拒绝的情况下,她依旧无法完全控制住失落,鼻腔发酸,声音微微颤抖,眼泪滴在木地板上,悄无声息。
可令她最绝望的,是刚迈出两步,耳边传来身后人的阻止,“不必了,这些天行已经去做了,你安心留在账房,往后我不在,你肩上的重任,要比如今重得多。”
连最后收拾行囊的机会都不给...可见希望渺茫,时宜紧闭双眼,眼泪一颗颗从脸颊滑落,微弱的抽泣声,被他听得一清二楚,她低下脑袋,一股酸楚如潮水涌上。
这一刻,周生辰心乱如麻,他以为不去深入思考,就可以一直保持兄妹关系,然而逃避的结果,终究还是等到她开了口。
若他不知时宜的真实身份,面对同病相怜的漼姑娘,或许会考虑一二与她互相取暖,可惜这世间大多都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周生辰心中不忍,从衣襟内取出一张手帕,缓缓递到时宜面前,他的声音,低沉且温柔,“我带你去集市上走走吧。”
时宜诧异地看向他,明亮的一双眼睛,闪烁着泪光,楚楚动人,惹人爱怜。
见她迟迟未抬手,周生辰眼底闪过一丝犹豫,纠结过后,还是主动用手里的手帕,为她擦拭着脸上泪水。
“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了,怎么还动不动哭鼻子啊?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顾虑重重,本该虚假的关心,周生辰却像是字字句句发自内心真实所想。
柔情似水的双眸,连他自己都隐隐约约有所察觉,温柔关怀,并非虚假之意。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调整状态,可此处没有铜镜,看不到是何模样,“能否等我一下?我去补个妆,很快就好。”
注重容颜,连细节都要考虑到,对旁人万万做不到这般,唯有对心仪之人,总想在他面前展现出漂亮的一面。
就像每日清晨,只要和周生辰见面,时宜就会细心挑选较为喜欢的衣裙,认真坐在梳妆台前打扮。
周生辰握住她的手腕,用夸奖来安慰,“不用补妆,这样就很好看,天...快黑了。”
过了今晚,再想见一面难上加难,他并未道过半句不舍,可他的神情里,藏着无穷眷恋。
时宜看了眼门外,天色步入迟暮,除去睡觉的时辰,留给她和周生辰相处的时间已然不多,又怎能被梳妆占据。
伤感不请自来,时宜反过来握住他的一只大手,掌心紧紧相贴,心里既忐忑,又贪恋,“似乎很久没吃饴糖了,今晚买些好不好?”
这一次,周生辰没有挣脱,一向果断的他,在面对时宜的感情,罕见的陷入犹豫和纠结。
理性告诉他要松开,最终却被感性彻底说服,以至于就这么一直被她握着,迟迟未分开。
到最后,还要自欺欺人,去安慰自己时宜是流落在外的公主,有朝一日,必定要靠其上位,不论对她是何感情,在完成大计之前,绝不能生出隔阂。
他完全顺着她,一切只要她高兴就好,“好,都听你的。”
他没挣脱,对时宜来说就是希望,她牵着周生辰往门外走去,宛如在和心上人,到了夜里闲来无事,前往集市闲逛。
入了夜,集市上热闹不减,人群络绎不绝。
两人默不出声,并肩走着街上,时宜先行开口,改变沉闷气氛,“我才学了半年,你这一走,我就没老师了。”
他背手缓缓迈着步子,“有天行在,你有任何不懂得地方都可以问他。”
时宜点点头,又继续询问:“出征在外的日子里,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战场上血雨腥风,不方便传信。”两军交战,送信的过程中,免不了遭遇不测,还是莫要冒风险为好。
他说过会回来,时宜就一定相信,只是倘若将来封了官,定居于洛州城,还会再回长安吗?
时宜怕他会一直留在洛州,十分担忧,“那打完仗以后,你还会回来吗?”
“若有幸入朝为官,会抽空回来的。”他期盼,能顺利完成此重任,不为救太子,只为救无辜的夷虎子民,和北陈所有正在遭受灾情的难民。
问一句答一句,看来...还真是不想和她多说半句话。
时宜苦涩笑笑,就在这时,五六名孩童正在打闹,从她的身边正好路过,狠狠将时宜撞了一下。
她重心不稳,不由得想要跌倒,好在周生辰反应够快,紧急之下一手搂住她的腰间,一手握住她的手臂,时宜才得以站稳脚跟。
四目相对,外界纷纷扰扰,好似与他二人无关,他的手掌有力,护住了她,又困住了她。
深陷其中,难以逃脱,她甘愿困入属于周生辰的牢笼里,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公子倾心。
可是她不知,她早已入了局,被当成了一颗棋子,无情放入棋盘之中。
“没事吧?”周生辰神情紧张,看他着急,时宜竟心生欢喜。
她故意装作不舒服的样子,一脸委屈撒着娇:“有事,腿疼,不会走了...”
周生辰低下脑袋,看了眼她的腿,后又抬起头来,“方才孩童撞得是上半身,腿为何会痛?”
“为何不会?我受了惊,不小心崴到了脚,脚动不了,腿跟着也痛。”时宜睁着眼说瞎话,分明假到不行,还是努力控制表情,周生辰不信归不信,但她不能自己暴露。
他一眼就能辨出是假的,不过看时宜演的这么投入,周生辰倒是不愿争论,就这么顺着她,“好,腿也痛,既然走不了路,不如我背你吧。”
他主动弯下身子,时宜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尽管她无比愿意,可这毕竟是在街上,人群来往,实在不太妥当。
“不用了,你扶着我就好,不用背。”时宜将他扶起来,顺势挽住他的手臂。
周生辰偷偷勾了勾唇角,扶她慢慢走着,一开始还一瘸一拐的小姑娘,没一会儿工夫,速度逐渐变快,尤其当来到饴糖摊铺时,甚至聊着跑上了几步。
“老板,两份饴糖!”时宜从钱袋掏出对应的钱币交给摊铺老板,很快拿到了买好的饴糖。
“时宜,你腿不疼了?”周生辰突然间提问,令她顿时愣在原地。
时宜尴尬笑笑,“好了一点了,”她将手里的其中一份饴糖递过去,似乎是故意为之,不唤兄长,不唤公子,而是唤他的名字:“周生辰,这是你的。”
周生辰眼神里有几分诧异,时宜能够感受到,他这是对称呼作出的反应。
她以为周生辰会提出纠正,没想到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对,一手拿起饴糖,一手握着她的手,“你腿不方便,我牵着你会好点。走吧,再去那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