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心意,没有当面同意,也没有冷言冷语,在分别前一晚夜逛集市,他待她,依旧温柔且关心备至。
维持现状,无异于给了她会相恋的希望,时宜盼着周生辰从战场归来那一日,她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彼此的关系,不仅限于兄妹。
殊不知最可怕的,便是明知不可为,却还是收不住那颗与她靠近的心。
这一夜,周生辰买了许多时宜爱吃的食物,陪着她走在长安城的街道,看她笑意盎然,他会情不自禁扬起嘴角,看她害怕自己拒绝,他会既疼惜,又万分纠结。
夜静如眠,院外的凉亭处,仅凭微弱的石灯笼照亮,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模糊身影。
周生辰坐在台阶上,肩上被一座座沉重的山压着,连呼吸都是一种困难。
他本是温室的花朵,得亲人爱护,若是父亲未受冤,或许今日的长风,已然子承父业,成了一名上阵杀敌,守护百姓安宁的好将军;奈何世事无常,一夜之间,他从人人羡慕的花朵,成了只能在暗夜里偷偷生长的野草。
任人踩踏,任人欺负。
那段黑暗时光里,一名十岁少年,没日没夜做着苦活,双脚曾泡在雨水里,走在泥泞路上,吃着沾满泥土的硬馒头,喝着不要钱的雨水;没活干的时候,他会跑到学堂躲在墙外,偷听先生给学生上课,可是每一次都会被发现,哪怕睡在城外的破庙里,也会有在学堂的学生,跑过来嘲笑他这个不要脸的乞丐。
谁都没想到,昔日遭受冷眼的脏乞丐,竟会成为今时的首富,他再也不用过着低三下四,为了一口吃的和狗抢食了,也不用在天寒地冻的雪天里,手脚长满冻疮,却只能硬着头皮忍耐下去了。
这一路走来有多不易,恐怕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费尽心机攀上云梯,难得爬到一半,绝不能放弃,可是时宜...又当如何?
她虽是赵策的女儿,可长氏一族与她毫无关联,打算利用她上位已是不该,又怎能再去占据她的感情。
不该产生的萌芽,就该提前扼杀,否则将来越陷越深,对彼此都不是件好事。
“周生辰?”身后传出温柔声音,他有些错愕,转过头来。
“不是回房了吗?怎么出来了?”
时宜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坐在台阶上,“我去房间找你,见你没在,刚好看到凉亭有身影,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周生辰微微笑了下,“时辰不早了,明天还有生意等着漼老板做呢,快回去休息吧。”
“刚来就赶我走,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时宜故意往他身边挪了挪,“我不走,就在这儿。”
周生辰无奈,怕她误会,“我不是赶你的意思。”
时宜抬眸与他对视,收起玩笑,认真讲道:“我知道,”她将放在衣襟内的物品拿出,递到他的面前,“明日就要启程去夷虎,前路艰难险阻,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平安回来,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里面放了五叶草,保平安的。”
在北陈,女子送男子香囊,视同为定情信物,承载着对对方的情意,这礼物虽用心,可他却收不得。
他眼神犹豫,低声问道:“你可知...送香囊代表着什么吗?”
“知道,其实这个香囊,从洛州回来没多久,我就已经做好了,一直想送给你,但又迟迟不敢,眼下我孤身一人,无论是哪个方面,都比不上其他爱慕你的千金,尽管我配不上你,可我还是想尽力一试。”
时宜忐忑不安,用着一副期盼的眼神,希望周生辰肯收下香囊,收下她的这份情意。
可时宜每一次主动,对于周生辰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压力,被迫身处两难境地。
他的手并未抬起,不是不想收下,而是不能收下,“时宜,身份这个东西,我从来都不在乎,无论你是清倌人也好,还是漼家小姐也罢,这并不能左右我是否答应你的决定,两个人在一起,情投意合才最重要。”
“情投意合,两心相悦,时宜明白,你我做了半年的兄妹,一时间改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我愿意等,等你战胜归来,再告诉我答案,至于这个香囊,你不必有压力,只当它是个保平安的物件,不掺杂半点男女情意。”时宜将香囊塞到他的手里,自顾自挽起他的手臂,轻靠在他的肩头。
周生辰有些无措,不敢动弹,他有意将时宜推开,刚好耳边响起她的声音,“过了今晚,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和你一起欣赏星月,周生辰,让我靠一会儿吧。”
他喉结微动,眸光一转,心虚和愧疚,藏在了刻意躲闪的那双眼睛里,他向她承诺,发自内心,没有利用与欺骗,“不论我做出什么决定,你永远都是周生府上的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时宜勉强笑了笑,倒是不太肯接受,“公子心善,替我赎身,收留我住在府上,还教我做生意,对我照顾有加,我本该心生感激,用一生去报答,可如今动了其他心思,倘若今后你娶了其他女子进门,我再继续留下着实不妥。”
言外之意,是周生辰将来娶妻,若成亲对象不是她,她会选择离开,否则看着喜欢的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一定会忍不住吃醋。
“周生辰,你不用有压力,不管你最后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接受,能遇到你,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了。”喜欢是成全,而非负累,若不喜欢,她不会强求。
靠在他的肩上许久,时宜终于舍得起来,“明日一早,我送你出府,愿君此行顺利,战胜归来,等将来你做官了,就可以救那些没有人管的灾民了。”
“好,我努力,”周生辰对她笑笑,感到些许不舍,“走吧,我送你回房。”
两人依次起身,离开凉亭,往青枫苑方向走去,以前总觉得路长,今夜不知怎么,这路怎么这么短,似乎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到了青枫苑。
房门大开,不受笼子困住的小白兔跑了出来,成喜连忙跑出屋外想要将其抓住,不巧正撞上周生辰二人。
“公子,二姑娘。”她屈膝行礼,神情慌乱。
只见那兔子正好跑到周生辰脚下,他顺势将其抱起,轻轻抚摸几下后,交到成喜手里,“来,抱回去吧。”
“是。”成喜抱着兔子,重新回到房内。
夜已深,再不舍,终要分开,即便不忍伤害,也绝不能影响谋划多年的大计。
“时宜,回去吧。”再还未前去征战时,他心中已然有了选择,周生辰转身离去,时宜望向他那孤寂的背影,至今没能发现和窥探到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