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22)忆苦思甜粥

文化   2024-10-07 09:18   江苏  

东津公社的第一次忆苦思甜会议,由商业市政街道领头。考虑到带头的榜样作用,各大队的正副书记、会计、治保主任、民兵营长和妇女主任六人参加学习。公社整套班子人员,一部分吃商品粮的,家属是镇上的居民户口,也理所当然地下沉这一基层,参加了会议。
会议在茶馆举行,晚上六点开始。
茶馆,百口衙门,东津镇的地标,劈对中市街高穹的石拱桥,楼堂畅亮,门楣高挑。
东津镇人家,贫窭小户尽皆低矮的小阁楼,孤楹间单,狭溜溜的一条,局促寒酸。茶酒楼的主人吴海源见过大世面的,当年,他穿着绸褂子,横渡大水,闯荡湖东的古城,高楼大宅见的多,仿照城中闹市的花式酒楼,陶摸六千大洋,盖了这幢三层六间五进四天井一后院的大宅,一、二号楼经商,三、四幢院落居家会客,第五进及后院堆放粮米油盐类生活物资和酒坊的酿制器具。三层高楼皆有木梯盘旋而上,中间第三进屋宇,顶层筑观光平台,借狭梯攀援上去,眼前大亮。宽旷楼面盖硬山式双飞檐水榭,三面通透,挡雨避尘。半人高的女儿墙,呈内曲字。凭栏远眺,东津湖尽落眼底,天气朗清的日子,湖面一镜,舟楫与翔鸟点指可数。东南尽头湖天相融,淡云出水、堤岸线虚,难辩浙北田地间的点点人影。号称衣被天下的平望、八坼村郭,也成一抹淡影。正南面,一片湖光半爿山色,灰青色的御道硬硬的直挺南山岨,绕过山咀不见了。山环的西津里,澄明碧透,芦荻、蒲草类水界植物,必为啄食的黑白水鸟扰枝。若是天雨霏微的梅熟时节,青烟出岫、烟波淰淰、浑如空濛,西岭隐若游龙……
茶馆里,金驼子昨天接到了通知。今天结束早市生意,隔壁饭店早早地同掌大勺的老婆一起吃了中饭。一人一大碗紧实堆尖的米饭,一沙锅血豆腐菜叶子大众汤,吃了个面红唇油额头沁汗,他用常年缠细脖的白毛巾抹了油嘴,回茶馆上门板,关门打烊,门口挂出一块白粉笔写的“今日下午盘点打烊”的黑木牌。这个借口,让老茶客们撇嘴:茶馆的水,一分洋钿的本不出,还盘点,哪来的成本?你金驼子斜身体顶个弯头颈,人歪路子斜,瞎寻借口。
门留一线进出采光,大毛狗楼上楼下“唰唰”响地扫地拖板,老虎灶头,金驼子腾出两口大铁镬,涮洗水垢。他婆娘金山妹,同饭店几个白袖套白围巾的男女也过来了,油盐酱醋坛罐,大盘装了托来,搅拌翻铲的大勺大铲,装模作样地斜肩搭来。相隔几间门面的蔬菜部人员,把应季的绿叶菜蔬和一个早市、上午剔削出的、平日让人筐装回家喂猪的菜邦根须,外加蕃薯的藤叶茎蔓,几大筐一脑儿的装来,众人并不分拣,街门口过水一遍,去了泥污物,剁碎了只管倾进大锅。两口大铁镬的水,早烧得“咕噜咕噜”的翻滚冒泡,金驼子大铲在手,烟里雾里的,上下左右翻拌,为不至焦锅,脚停手不停,油亮的额头汗津津的。
加工厂的佬佬和夯夯,各挑麩皮麦粉来了,还带来了一袋碾米机肚腔掏出的半谷米,听金驼子指派,站锅台上,麻袋掮肩头,袋口朝向铁锅,里中粉物慢慢地抖落,差不多了,一捏袋口,稳两步,麸皮麦粉调个儿的撒,半谷米懒得淘洗,布袋上掐出大致,抖手㪗进铁锅。金山妹饭店掌大勺,这里执铲子,油盐酱醋挨个儿的锅中倒,手中大铲抡飞,肥胖的身体、矮胖的腿,老虎灶间横着换步,两口大镬轮着抄底,腻滑的铲柄不够长,烟熏火燎,熏烫的这胖婆娘眼泪鼻涕一把、也空不出手揩拭,倒是金驼子捉个空,踮起脚尖给她抹。
“粥太厚了,拌勿转,镬底焦了会有焦冒气,瀽几瓶开水镬里去,搅搅和。”
这头话音才落,那边有人提水壶鋬手,左右两个,噗噗噗的往镬中瀽水。金山妹肩膀耸开男人的手,大铲着底翻抄,油汗滴落热雾……
棕色的“忆苦思甜”粥业已煮熟,腾腾的热雾中,满镬子滚烫的粉糊菜鲜、油水汪汪的,咸甜香味四溢。众人七手八脚装大盆,刮尽镬底,涮镬水也不舀掉,倒进大桶水,又菜叶根须、麸皮麦粉的煮。

金驼子的亲弟弟、身体壮硕的供销社主任金新宝察看现场来了。他带来了几个手臂套红袖章,每日早市巡查街巷的民兵。进的门来排讲台,列座位。六间门面,坐地半埋的大水缸和卧身趴体的老虎灶无从腾挪,余下空隙的二十多张八仙茶桌,全掇移门前空旷处,一桌脚落地,一桌脚朝天,面贴面的堆叠。屋内留下的长条凳,一条线一条线的列成行;凳子缺的多,茶馆楼上、隔壁大众饭店、蔬菜部和东几家糕团点心店的尽皆调来使用,好在细致的门店人各在凳子背面涂抹了红黄颜色的店名,会后辩认醒目,不至你我不明,一笔糊涂帐。
茶馆黄泛的粉墙,后院的写字人,早用浆糊涮贴了砧板大小的八个红纸黑字,尖角对尖角写的,墙上也尖角朝上地贴,汁水未干的“忆苦思甜破除迷信”八字,墨香幽幽。
诸事妥当,金驼子夫妻各端一大盆“忆苦思甜”粥,一个矮胖,一个歪斜,檐下留一线处,门蹲兽一样面对面坐了,大盆当前,执勺敬奉。
太阳慢慢的拖走了石板街最后的一抹亮光,东津镇活在了山高水远的暝色里。拎杯端碗的人群,竹筷敲碗沿,“嗒嗒”响的敲出了一地碎声音,有的男人假咳着,端来了家中的铜盆木盆搪瓷盆。手中杯碗的惊讶道:你们端当吃一个礼拜?还是够猪猡猡吃一日?干脆拎个猪食桶来好了。
端大盆的口中嘘声连连:可勿能瞎说,金主任听到会发极蹦的,“忆苦思甜”粥,哪能饫猪呢?嫑说这样做,这样想了,亦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勿忠诚!毛主席他老人家,你嫑看他的像章淋了一勺烫猪油一样的油光光,他一日到夜吃猪狗勿食的物事的,过歇辰光大盆端转去,床头柜上摆了,半夜迷迷糊糊的起床拆尿,梦中勿忘尝尝苦滋味,勿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向毛主席表了忠心,再钻被头洞,抱牢家主婆睏觉。杯碗的说:金驼子一塌刮子两只大镬子,要来来回回煠几趟的粥,才够你们的大家生装,乖乖的,老虎灶的镬子汤罐连牢煠,亦勿够你们端的。
人们说说笑笑的进门来,空家什大盆前敞口,金驼子夫妇只看器具不看人,不管大小,一勺一声响地侍候,遇到半勺能溢的牙口小杯,口中嘀咕:猫吃了亦要半夜饿醒的。惟亮眼前的是个大面盆,才会抬眼看人,一勺下去,见盆没移开的意思,又一满勺,敲一声盆沿,示意走人。盆大者,毕竟多吃多占了。
不消几支烟工夫,几大盆糊糊的“忆苦思甜”粥舀了个精光,茶馆的长条凳上,男一条女一条的,肩挨肩坐满了人,连上下楼的踏步,灶膛的台阶,锅台边和三口大水缸的空隙,也搁长搁短的坐了人,人们的说笑声、咳嗽声、碗杯叩碰声、铜盆木盆搪瓷盆的咣当声,嗡嗡地响成一片。人挤一团、汗腥味儿搅一屋闷热。
红布台前,金主任支持会议,他见朱得男书记点头了,宣布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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