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25）李副主任救场
文化
2024-10-10 09:08
江苏
![]()
话语说完，茶馆一下没了声音，哔哔的静，人们的呼吸屏住了，额头亮晶晶的汗珠忘了往下落，凝在眉宇的川纹间，不知谁的毛喉咙假咳了一声，引爆了满屋子的哄然笑声。“一天世界……六缸水浑哉……”朱得男狠狠地瞪了金新宝一眼，这就是他隐隐担忧着的，东津镇解放十多年了，东庵西寺早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可精神层面的一栋诡奇神秘的殿堂，仍无形的垒在人们的心田。新生活人的觉悟滞留旧时光里，一不小心会同活里活络的后山人一样，捅出天大的窟窿来，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自己快到退休的年龄了，切不可生乱出事呀。金新宝急出了哭出乌拉面孔，双臂撑桌、身体前倾着吼：“罗皂点啥？脱头落襻的事体有啥好笑的？让你们回忆回忆解放前的苦，啥人要你们多嘴多舌解放后的事了？瞎嚼啥名堂？老阿婆脑子糊涂昏脱头，你们亦热昏了？阿要叫民兵拿你们的颗浪头搇勒水巷里去浸浸醒？”“扑通”一闷声，紧随两下脆脆的“啪啪”声，水巷没人落进去，咧嘴歪笑着的阿三跌落了灶坑。双目斜睨着的金铃铃，用她的那条比常人粗点儿的腿、狠踹了阿三一脚，且在后背补了两拐杖：“你个杀千刀的下作胚，街上人捱勿着说话的，要你个乡下佬罗皂，吃了一碗黄尿，昏天黑地的乱嚼，你是仗自己嘴快，还是忺嘎嘎的想告诉人，垂夜快你餟祭老酒了？当着一街人的面孔坍招势”。紫涨了脸的阿三，跌坐灶膛口，呛了半嘴的砻糠灰。神情懵懵的，许久许久没有爬上来。茶馆闷关了一股燥热，人人锁紧牙床，强憋了一脸热汗的笑，偶有没憋住的，漏声漏气的“嗤”一声，分不清上下。而细微的小声音，顿时引出大动静，又一波的哄然大笑。“同志们嫑吵”，李表廉急立起身，双手压声浪：“刚才金铃铃勿许阿三讲话勿对的，人人侪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嘛，关键是立场问题，是站革命的立场，还是站阶级敌人的立场。老阿婆朆弄清爽今朝的忆苦思甜，忆的是啥辰光的苦，思的是啥辰光的甜，才说出了瞎七搭八的闲话。”![]()
李表廉（公社副主任）极力压制会场的气氛，他有今天，完全是朱得男书记一手抓拔起来的，是农家苦孩成长的典型。北山湾村的李家，十多年前还是无地无房的贫窭人家，新社会杀富济贫，上无檐瓦、下无阶石的他家，分得了吴地主的大瓦房，朱书记还推荐他进城上了工农兵大学，毕业后留城里工作，并结婚生子，要不是残疾妻子早亡，他不会再回远僻的东津镇的，现在回乡来工作，自然得处处维护老书记的权威。“闲话就是这么讲的嘛。”朱得男极力控制着情绪：“1960年的困难辰光，我沿贺九岭爬西山顶看了，黄昏地里，直的、歪的、散的、拢的、浓的、淡的，镇上乡下，东津镇哪一户人家的烟囱勿冒烟？哪一户人家的粥勿厚、饭勿香？哪一户人家饿煞人了？”他的湖羊鼻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弹珠般的眼睛已看不出阵榉叶的褶皱，光闪闪的扫来扫去。李表廉接腔说：“我是北山湾村的，大家侪晓得，以前，这个酒旗䎉䎉飘的茶酒楼主人，亦是北山湾村的，我来忆忆苦，思思甜。”浑浊大缸羼入明矾，渣淀水清。人们静下来了，听李表廉述说自家的身世，并于吃喝住几个方面，同吴地主家作比较，他说，自己的爷爷和父亲因为来这个茶馆的二楼赌博，输尽了家产，要是只有吃茶聊天的茶馆，没有抽筋剥皮的赌馆，他家不至败得上无片瓦、下无寸地，这一点，茶馆的金驼子清楚的。又说，吴家住到镇上的大宅了，北山湾的大瓦房宁肯空着，也不畀他们那样的穷人住，他家住在外面落大雨、里面落小雨的柴草棚，一年到头给地主看守老棚，得不到一粒米，一个铜板，白白地做长工。最后他总结说：“总之，旧社会的穷人，永远过勿上好日脚的，做的牛马活，吃的猪狗食，每年的年夜饭，勿及今朝的‘忆苦思甜’粥，只能看赅铜钿人吃碗里堆尖的白米饭、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和肥笃笃的乌青鱼。现在解放了，人民过上了幸福生活，翻身农奴把歌唱，阶级敌人勿甘心他们的失败，到处扇阴风、点鬼火，利用黑暗的旧势力，拉拢觉悟不高的群众，破坏集体经济，积累反革命资本。有的四类分子，就连去加工厂碾米轧谷、粉碎饲料，还要摆地主资本家的臭架子，剥削集体的劳动力。同志们，我们一定嫑忘记阶级斗争。要紧跟勒朱书记的周围，将革命进行到底。”李表廉的话，引来了一堂掌声，“叭叭叭”的脆响中，坐在一角的佬佬，心直往下沉，就像去年的阵苇叶，沉到东津湖逐渐冰凉的水底一样，心里尽是失落的意味。他知道，下午老东家来加工猪饲料的事，业已被人举报了。他看了眼嘴角流哈喇子、打呼噜的夯夯，头低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