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30）勿烧狗屎香
文化
2024-10-15 09:07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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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面，东津湖水域宽远、空水滃泱，舟楫远渡，飘飘的，一叶可去天上；西去，近山黛青，岫壑烟紫，远峦似淡，杳杳的，长云黏连诸峰；北来南往的御道，皆绕过山咀，南北伸张开去，长度着实令人吃惊。遥长的路途，山村通往水乡，于地方无多大的意义，没有通往都市的车路，山环水绕，这便是闭塞！闭塞的环境，相较其它地方，诸事慢了一二节啪，凡事皆来得缓一些、迟一点，人为鼓弄的事情，醒悟也迟钝。固守着这一隅乡土的人们，对某种传承而来的习俗，总不愿丢弃，如同女人们爱惜她们头上代代相传的蓝布头巾一样。农历七月底的“插地香”，即“地藏王香”，地方人呼作“狗屎香”的，便是东津镇人丢不掉的习俗。天未擦黑，新近兼任了东津大队民兵营长的一队长黑小佬，叫来了几个本小队的民兵，也是儿时的赤屁股弟兄，吩咐道：“吃罢夜饭，天抹黑前，镇的东横头两人站岗，西横头亦立两个盯牢，屋里搬条春凳拦街坐，勿轰鸡只赶狗，不可放市政街道的民兵过去。我们大队的地盘姓农勿姓商，用勿着他们好猫管三村，管出河界。另外四家头，两个去外婆墩看好柴垛，两个当作流动哨，遇着事体通风报信。要当心街上的双胞胎兄弟，嫑让他们弄出花头精来。”一个民兵说：“我家上代头穷，哪来铜钿撑家当，呒不春凳的哇，这是赅铜钿人家的老爷，和丫头寻开心用的。”“说啥？呒不春凳？大热天的夜里向，你同家主婆勒猪窠的长凳上做戏，嘴里边喌猪边赶鸡的，一条上真章的板凳，勿能搬大街上露露眼呀？”另一个民兵说：“专用工具哪舍得，亮光里怕人相出名堂。”“你个短阳寿呒好话，昏说乱话的，你同家主婆勒猪窠棚里淴浴，勿亦是长条凳上坐呀横的？连理的狗竟欺苦叫春的猫。”“烧香人自家门前点了香，还想去外婆墩同西津里插蜡烛，阿让过去？”黑小佬瞪了一眼：“你家老人勿烧‘狗屎香’呀？祝小官的平安香，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勿让他们过去，勿怕报应？只要勿勒柴垛边头烧，一只眼乌珠进，一只眼乌珠出。”黑小佬没读几年书，队长当了好几年，大队民兵营长也当上了，传统习俗方面的事，仍听母亲的。这些天，老母亲总唠叨：小黑囡的开裆裤换连裆裤哉，二胎还呒不动静，七月三十的小官香，好好的去东津庵的老宅基上烧烧。东津镇乡方，五岁孩童收野性分男女，不再穿撒尿便捷的开裆裤了。“领导亦怕鬼，早睏觉哉，万一钻出弄堂，东横头西横头两头报信，大声喊：欢迎领导指导工作。”黑小佬一黑脸的狡黠。农历的七月三十，相传地藏王的出生日。地藏王专司阴间超度轮回的，民间拍它马屁，一祈子嗣、二愿逝者早托生、三求活着的诸事顺遂平安。地藏香改称“狗屎香”，属吴人纪念张士诚派生出来的意愿。张士诚盘踞苏吴十多年，深得士绅百姓的拥戴，虽终为朱姓所灭，一脉情意深植民间，七月三十遇害日的香烛就是为其所焚。士诚小名九四，人们呼作“九思香”以作纪念，为防当朝追究，取名‘狗屎’，地方土话，“狗屎”“九思”谐音，听着不雅，却能饰去本意、少灾祸，叫法也顺口，这样，民间王、阴间王皆在这一方水土同沐香火了。今年的七月农历，只有廿九没有三十日，民间廿九当三十，东津镇也沿用这一习俗的。吃罢晚饭，黑小佬的名叫叫吴水妹的老婆，同几个拖幼带儿的小妇人，一路插香东来，高堤草丛、渡口石缝，风弱烟嫋。一群人又至仓库的东墙跟，远避草垛，在近水的老堤上，嚓嚓响的划火柴点香烛，丢下一分二分的，微意寸心。![]()
烛光幽幽，香火点点，恍惚里，一群小孩晒谷场上玩老鹰叼小鸡的游戏，大人们立篱笆门前喊：“六姑……阿玉……”六姑小快步走出，说道：“水妹呀，点上了？可要小心点儿。”“点哉，点勒东墙脚，离柴垛老老远，还勿放心，等我们走后，让值班的两个民兵洘几粪撩水浇浇瀴。现在叫阿玉一道去西津里，求求老祖宗，让甜香瓜的阿玉搭个甜西瓜，嫁个好人家，过甜甜蜜蜜的日脚。”说完，几妇人嘻嘻哈哈地笑。六姑也笑：“嫑听人家瞎说，阿玉还小，早着呢，话说转来，我也舍勿得她走，她走了，我靠啥人去？叫你养我老，你婆婆又勿肯。”一个小妇人说：“叫水妹说说情，让她的黑公公拿你办成五保户。”“摷耳光哉，”吴水妹扬了扬巴掌：“你想叫阿玉勿嫁人、呒不后代？还是想叫她们分家？阿玉老早说过的，朝后勿管去哪里，㓦要带姑姑一道走的。”“阿嫂又勒背后说我恘话哉。”一个清甜的声音传来，阿玉穿了件棕色的对襟布衫，脚上黄澄澄的蒲草鞋，脚步轻盈地走出，手中捧了一大把火星点子的棒香。“阿玉的面孔长得嬁样，脚上的蒲草鞋亦嬁样。”吴水妹的眼睛盯着阿玉的双脚。“你新剪个鞋样儿来，让阿玉帮你扎一双，扎得紧紧的，好让你穿了上街趤马路。”“她敢上街插烂糊，还勿让黑小佬举条春凳打断大膀？”一群人只管打趣。六姑提醒道：“勿图个形式，心意到了就回转，省得黑小佬几家头捏一手心的汗。”我们的地盘勿让他们管，显得队里呒不人一样的。我们绕屋后的田岸走，远兜远转上御道，多走一段路，少听街浪人啼啼吺吺。”吴水妹几个驮了小孩子，让胆小的阿玉中间走，叽叽喳喳地沿湖堤北去……御道火星点点的，早为四乡人插出条状、块状、不规则状的星系，丝丝缕缕的霭烟里，棒香、谷香和晚秋初落的叶香，为沉寂的西津里徒增了几分让人莫名兴奋的隐秘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