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23）吴大善人的恩情
文化
2024-10-08 09:27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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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主任语气沉沉地说：“今朝的忆苦思甜、破除封建迷信活动的会议，我们的心情是沉重的，态度严肃的，大家要认真对待，菜粥滋味侪尝了，先嫑猪模狗样、假装发出‘啜啜啜’的声音吃，大家嫑笑，会议结束拿转去，大人小官一道吃，屋里吃同样是忆苦思甜，可勿许做老好人，勿许好猫管三村、拿去饫乡下人的猪狗。现在开会了，勿许交头接耳讲闲话，勿许咳嗽放屁，实在屏勿牢，托牢牙部夹紧屁股，走到街上咳、街上放。”他的话引来了一堂哄笑，朱书记敲敲桌子：“有啥好笑的，啥人勿咳嗽勿放屁？先同大家打个招呼，天热人多空气浑，嫑横一个竖一个的，声音比台上人的发言还响，熏了自家吃酸大家，轻手轻脚走到外面去。你畅快了，大家又勿受你的累，亦勿会熏坏一镬子‘忆苦思甜’的好粥。”“先忆忆苦思思甜，啥人先讲讲？”金主任的目光于人头上扫来扫去。下面坐着的，尽是苦水罐中泡大的，忆苦，谁讲不是一套一套的？可过了许久仍不见有人想说的样子，热房子冷场子，朱书记插话了，他建议大家先唱由毛主席语录谱写的歌曲《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并且打着手势开了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一人领唱几个跟，渐渐的，会唱的、不会唱的，哼哼了好一会。歌声含糊，大家的精神集中了。“黄阿爹，你说说呢。这个茶馆的老宅基，原来亦有你家份的哇。”金主任瞄着的年近七十的邻家老头，是许家的老邻居，当年的一把火，烧掉了专营冥器冥币、纸扎生意黄家的几代人的心血，火势过后，一夜赤贫、同他金家一样，落了个无家可归。黄姓的老头摸着下巴，慢悠悠地说：“我家有份，错勒我家，洋鬼子的洋油灯，爁着帐子，害了你金家，也害了许家，我家烧得连遮屁股的布亦呒不一块。”烧掉六家的那把火，由黄家的一盏洋油灯引起的，这是事后黄家媳妇一边骂男人，一边苦自己哭出来的。那天夜上，男人翻上爬下的折腾，妇人事后用水，点的洋油灯忘了吹灭，死猪一样酣睡的男人，睡梦中脚蹬被子，被角撩翻油灯，火苗一下燎上蚊帐。惊醒的夫妻昏蒙个头，双掌拍蚊子一样地拍蚊帐火苗，三掌拍下来，旺火蹿出架子床，燎上梁椽，慌乱中，马桶残水盆的乱泼，根本不顶用，烟火煏人中，床头柜抢抓几件衣裳逃出房间，抓住的仍只是平时的穿戴。待备弄提水上街，楼上楼下早爆噼啪声。那个北风呜呜响的夜晚，大火映红了整个东津镇，专戳天窟窿的后山人也看到了，这次的动静比他们闹得还大。那个踹翻油灯的黄阿爹儿子，一累一惊一身汗，快活片刻受冻半夜，落下阴毒伤寒病症，忧伤过度药石无效，没多久一命归了西，家人无力发送，心软的街坊捐钱购柩，薄材装殓了，乡壮扛过西津桥，绕道山地，草草的埋了。镇上传话：阴钱赚多害的。![]()
这一点，黄阿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他咂摸了一会说：“我打头说说吧，我家上代头就住街上的，赚了几代人的阴钿，弄到着末脚，阴钿阳钱连本带利烧个精光”。说到这里，他使劲跺跺脚下的青砖地：“就是这一块地皮啊，我的贼骨牵牵的儿子，拿几代人吃辛吃苦赚的锡箔、冥币和纸扎钿，夯拨郎当、攎攎刮刮还了阴债。”“锡箔、冥币、黄纸扎，还有供祖宗神灵的铜锡家生，侪属于封建迷信用品，现在勿许买卖哉，屋里亦勿许囥。今朝的会议结束，大家回转去，吃忆苦思甜粥前，先拿碗厨上头、床铺下头的物事掼掼碎、敲敲瘪，卖到收购站去。啥人违反规定，一经发现，捉牢要批斗的，朝后出了事体，嫑怪我朆事先打招呼。”金主任插了几句。“黄家的火亦拿我家烧得赤脚地皮光，椽子桁条一夜冒烟到天亮，全砖整瓦呒不一块，睏的、吃的、用的烧成了灰，烧焦的米，老虫亦勿吃。”“六家”三姓之一的许家人也忿忿的说话了。“同志们，这桩事体年纪大点的人亲眼看见的，大家想想苦勿苦？旧社会的苦，才是真正苦，大伙要好好地珍惜新社会的甜。”金主任看了朱书记一眼，适当地提醒了一下。“黄家门旮旯做暗事，赚足了阴钿，快活煞，热烘烘的被头洞里寻开心，哪能勿出事？叫他赔，死的死，活的亦是半僵勿死，他家还剩啥？睏死胚的家主婆亦勿出气的哇，再讲，肚皮吃勿饱，啥人有这门子的劲道？”金主任提醒：“回忆归回忆，讲闲话勿能像搓烂草绳，粗捻捻的”。“闲话对头的，六户人家烧得呒不一根好木头，当烧柴亦嫌搨黑手。”众人议论纷纷。烧了房屋的黄、金、许姓的几户都在，男的叹气，女的呜呜呜地抹泪眼，伤心怨忿的样子，仿佛昨天的事。公社文书杨金浜胳膊上抬，歪拳斜眼地喊了起来，台下的拳头也七零八落地举。“后末来，幸亏北山湾的大号佬、吴大善人买地造房，亦就有了现在的“六家”村，他还拿出铜钿银子买米买衣，六家大小几十个人，才吃饱穿暖朆吃苦，要勿是他立出来，只剩跳东津湖一条路了，说起他的恩情，比M主席他老人家畀我们的好处还实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