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16）金驼子的茶馆
文化
2024-10-01 09:26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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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幽弄三二，中市街豁然眼前。觉根茶馆门前抵住板车，坐车把上歇憩，一左一右地甩汗珠。东津镇的东、中、西街各八九十米长的一段，东街和西街隔水巷而筑，一条长街两面人家，门对窗、窗照门的。抬头一线天，低头看石板；狭窄的街道，两辆手拉板车交会，一轮需借人家檐下的阶沿石，方能“咔哒”一声滚过；唯石桥高耸的中市街，给人明快疏朗之感。中市街是单面街，临巷枕水的人家为块石代替，铺出一地畅亮。石板路北侧的高低房屋，一字儿朝南开着各式店铺。因地势开阔空旷，又是市廛烟火旺处，四乡八邻和外乡来的买卖人，会在这里抢占一个筐大的位置，吆喝买卖，讨价还价；渔业队的捉鱼人，天天清早逆水而上，桥洞中探头露尾的泊定渔船，缆系象鼻石，斜打跳板上岸，半桶清水半桶活鱼，“簌簌”声中提溜上岸，“哗啦”一声倾进大腰盆，任河鲜尾溅一脸水珠。地势开阔能聚集更多的人，东津镇自古相传的“六朗”市日，乡下人直呼“六上”的，那人头攒动的情景，莫不由农历逢六日的清早，随东津湖上空渐白的晨曦，在这里梦幻般的泼墨开来……东津镇的男男女女、老老小小的灵魂寄托在了这里……另一层面，因小镇再无宽广所在，新政府成立后，百人、千人的会议和台上台下的节目演出，月明星稀夜的露天电影，皆于此处挂白布拉横幅，一应地富反坏“四类分子”的批斗会，也由此搭台。觉根才坐车把，茶馆老虎灶烧火掌水勺的金驼子满脸笑意的招呼：“觉根哪，你个‘接生’大汗出小汗的，甭忒卖力，日头炀得来，进来吃口水”。东津镇人口中的吃、喝两字无区别，比如喝水、喝茶、喝汤均呼作吃水、吃茶和吃汤，即便一酌一醉极具人生况味的喝酒，也干脆直白叫吃酒。茶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往返过街人，生熟与否，向来不免费供应茶水的。茶馆就是个卖水的地方，要喝水，一暖瓶一分钱，一壶茶二分钱，谁也别想白喝水。这是地方人约定俗成且恪守着的阵矩。觉根是个例外，什么缘由，茶馆掌勺的和吮壶的从未深究过。觉根五指合并着扇风：“勿敢立起身，板车溜翻了，街上弄出一地苇叶，嵌落石缝，风吹勿动，沰着雨，烂糟糟的滑脚。”金驼子的大勺，半热半凉的水羼了，举到觉根眼睛：“勿怕温呑水在肚皮里闹革命，潮潮喉咙降降火势”。里面的一个茶客嚷道：“小和尚老早炼出金刚勿坏肚了，嫑说温呑水，冷水羼你家主婆饭店里的香猪油，吃了亦勿会两头开门。”觉根没答话，也不客气，喉结转动、咕咚咕咚一连串声响，一勺甜水下了肚。东津镇茶馆的饮用水，源自西山的林壑幽泉，十里山脉，诸多涧溪奔冲西津里，汇入了大处，地平水缓，静养多个昼夜后，缓缓的注入西津桥下的深潭，深潭里的水，已完全静了下来，清碧如醇、甘甜生津，一如山涧清泉。“觉根，你一年到头去外婆墩拉物事，空车东去重车西来，大力小力的化脱勿晓得几化，那个老师姑勿是同吴黑男好讲闲话的吗？养猪场同仓库对调一下，勿是变成重车下坡，空车上坡了？”一个年龄不老的茶客说。金驼子说：“你个老‘勿接生’，出这个鬼点子，当心东横头的黑面孔大老粗搠你几拳”。东津镇吃商品粮的居民，称同样住街上的农民为大老粗的，这倒并非蓄意贬低，常年水里雨里、日晒夜露、霜冻风裂劳作着的农民，模样儿确实粗里粗气的。觉根说：“好是好，我一家子省力了，一队二队的社员要化大力气哉”。另一个露出半颗残牙的茶客说：“黑男书记面黑心细，一队二队的田贴紧土墩墩，晒谷场弄勒湖边，收稻挑稻，收成方便，每年夏麦秋谷交公粮，大栲栳装得潽涾涾，男人屏一口气跑到船上，当中横里嫑歇的。平常割芦柴、罱湖泥，去城里厢拾垃圾、摇黄粪，船进船出的，上上下下亦方便，仓库换到了西津里，勿止多化三倍气力的，你这个点子熟汤气，赛过隔夜三日的米泔水，一灶镬间的酸胖气，小和尚饫的猪猡猡，亦会嫌馊的。”“讲到渡口仓库，这个老师姑老老早就同吴家关系勿一般的，老底子吴家拍师姑堂的马屁，现在倒转来哉，师姑拍吴家的马屁了，雌雄蹲勒一前，雄鸡刨屎狗哄裆，他们阿有花头的？”一个茶客问。金驼子手中的铝勺，老虎灶的锅台上敲敲：“嫑瞎三话四，师姑庙同东横头的几家，是只隔几块田的乡邻，老底子的田还连勒一道的，乡邻之间互相帮助，关系肯定好的，刚解放辰光，政府勿亦成立了互助组？老话说，‘观音山轿子人待（抬）人’，做事做勒分寸上，呒不搞勿好关系的。朝后少说街东街西听了让人惙心的话，嫑像南头村的瞎算命一样，迷早糊黄昏的舌割乱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