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从德国前往巴黎的火车上,一路摇摇晃晃。睡了半个小时后醒来,听到广播里传来的法语,才真正意识到已进入到奥运时间——即使昨天刚和编辑们开过关于奥运的选题会。
这是我第五次现场采访奥运会。之前去过很多次巴黎,但有奥运会的巴黎还是第一次。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说:“巴黎是一本巨大的参考书,是一个被像百科全书一样来查阅的城市,它的包罗万象让别的城市望尘莫及。”
接下来,我将代表懒熊体育在这个巨大的百科全书中寻找我们想要的东西。
翻看了2016年在里约、2021年在东京写的手记——2008年和2012年还没有公众号,那时的感受因此没有被记录下来——这东西就像是个日记,可供以后翻阅。
虽然现在看过去写的东西会觉得别扭,但那应该是我在当时的环境和状态下,最想表达的。所以今天写的东西,也是我在欧洲杯结束,奥运会开始前的真实想法。
因两个大赛的存在,2024年被称为“体育大年”,欧洲是这个体育大年的中心。
在6月初落幕的欧洲议会选举中,一度边缘的极右翼政党更多地走到台前,欧洲社会因此陷入更深的分裂。过去四年,欧洲经历了疫情、战争、能源危机、通货膨胀,有太多的物是人非,但他们对足球和体育始终葆有热情,这是一种长期主义。
同样坚持长期主义的懒熊体育认为这些是值得到现场记录的。就像我出发前说的那样,这是一次漫长的记录与观察,像整个夏天那样长。
出发当晚刚好是国足晋级世预赛18强赛的出线夜。纵然是依靠“算分”出线的,但起码还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聊到中国足球时,懒熊体育创始人老韩总会对我说,我们要坚持长期主义,“中国足球将来一定会变好”。
他每次说完这话,我都点点头,然后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我真的无法判断中国足球什么时候才能变好。
我认同他说的长期主义,并坚信对于正在记录和观察体育产业的懒熊体育,和跌落至谷底的中国足球而言,长期主义是实现“将来一定会变好”的唯一方法论。
所以哪怕身处的环境不如从前,作为记录者和观察者的我们,也不该因此改变自己擅长的、相信的和一直坚持的。
采访欧洲杯期间,我见识到了一个长期在德国底层打拼的业余俱乐部——曼海姆07,它存在了117年。每当这个身处第十级联赛的业余俱乐部有比赛或组织活动时,球场边的平房就会变成食品售卖处和餐厅,人们可以在这里买到热狗、三明治、汉堡、烤香肠、面包、蛋糕和各种饮料。
卖这些食物和饮料的人是在俱乐部踢球的孩子的家长,他们将自己在家里做好或从超市里购买的食物带到现场售卖。
有些家长即便不直接参与售卖,也会主动捐些东西,比如将自己做的整块蛋糕切成小块,放在食品售卖处,大家最后会将全部收入捐给俱乐部。
在德国,这样的百年俱乐部有很多,它就像一个纽带,将自己所在区域内喜欢足球的人链接在一起,让足球成为普通人的生活方式。
在我们热衷的宏大叙事逻辑里,百年俱乐部的关键词一定是:强盛、豪门。但它实际上也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混迹于最低级别联赛长达百年,没有球星,俱乐部工作人员属于义务服务。
也许我们今后可以通过各种办法进入世界杯,但更重要的是要拥有足球文化,将足球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它的意义甚至可以超越世界杯冠军。
在本届欧洲杯赛上,同样坚守的还有C罗。
葡萄牙同斯洛文尼亚队的八分之一决赛前,我在新闻中心采访葡萄牙《公众报》记者索萨时,问他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对于葡萄牙足球而言,C罗意味着什么?
索萨说:everything。
那一瞬间,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脑子里立刻闪现出这样的念头——我要写一篇关于C罗的稿子。
当晚,我特意翻了2018年去C罗老家——那个位于大西洋上,名叫马德拉的小岛——探访时写的稿子。过去这将近40年人生,C罗好像只为足球而活。或许是因为热爱,亦或许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去感恩那个改变自己命运的皮球。
我一直不是C罗球迷,甚至还讨厌过年轻时的克里斯蒂亚诺。但当我看到他39岁还在为自己热爱的事业打拼,还在像年轻时那样用最严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时,我认为这样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葡萄牙队被法国队淘汰的那天晚上,我也在现场。比赛结束后,任凭摄像机如何对准C罗的脸拍摄特写,都没有找寻到“本该有”的眼泪。他那张平静的脸上,写满了孤独。
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说:“生活是有光的,你得跑起来,跑得远些就能看见,总有一束光会打在你身上。”12岁那年,C罗离开马德拉岛,在更遥远的里斯本找到了光。如今已39岁的他同样需要走向更大的世界,重新寻找打在身上的光。
除了老去的C罗,欧洲杯赛场上还有年轻的亚马尔,他和威廉斯就像是为西班牙队插上了翅膀,飞上了冠军的领奖台。这个16岁的夏天注定会让他铭记一生。
比冠军更重要的是,这是疫情过后,世界足球迎来的首个洲际性大赛。纵然部分比赛踢得乏善可陈,但现场观众的热情不减,几乎每场爆满。
在德国街头,无论酒吧或餐馆的规模大小,电视屏幕上一定是在播放与欧洲杯有关的新闻和比赛直播,球场里有很多年轻人和儿童。欧洲杯决赛后,坐在我身后的一个身穿英格兰球衣的小男孩哭得很伤心,爸爸将他抱在怀里,却仍无法让他止住眼泪。
这就是足球的残酷,也是足球的魅力。
今年57岁的克里斯托夫·科勒生活在科隆,年轻时曾在德国政府支持的教育机构工作。42岁那年,他辞去稳定的工作,专门从事绘画、摄影,用自己的话来讲就是“开始了作为艺术家的生活”。在他家附近咖啡馆见面时,他会指着墙上的一幅油画说,这是我送给他们的。
在科勒看来,德国有超过一半人喜欢足球,足球与社会发展起到了相互促进作用。
“1954年,前西德队赢得世界杯冠军,这让西德人民自二战后重新获得了自信,让那些不好的事情永远留在了过去;1972年,慕尼黑举办了奥运会。两年后,前西德举办了世界杯,并夺得冠军。这两届盛会向全世界人民展示了一个崭新的、自由的、民主的、宽容的德国;1990年,两德统一后以联邦德国队的身份参加了世界杯,并最终夺得冠军。虽然参赛的球员基本来自前西德地区,但它向世界展示了一个久违了的、统一的德国;2006年世界杯则是德国向外传递了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观念。”
在过去几年这样一个经济低迷的状态下,德国人希望欧洲杯可以让这个国家再次振奋起来,重新回到2006年的那个繁盛的年代。
巴黎也在期待奥运带来新的活力。
再过五天,这里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典,上千名运动员在塞纳河上自东向西,乘船而来,参加在埃菲尔铁塔对岸广场上举办的奥运会开幕式。百年奥运,还从未有过不在体育场里举办的开幕式,法国人将与生俱来的浪漫主义发挥到极致。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对奥运充满向往。距离奥运开幕还有一周,许多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选择逃离,他们对如织的人流、拥挤的交通和潜在的安全隐患心存忌惮。就像我的Airbnb房东,在20日傍晚与我办完交接手续后便赶去机场,她要在科西嘉岛度过这个夏天。至于奥运会,“我也许会在电视上看”。
不管热爱与否,奥运会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体育盛会都将如期而至。它承载了许多人的光荣与梦想,我也将在巴黎试着讲述发生在这个夏天,独一无二的故事。
(文中图片摄于2017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