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赵宇
《一位中超俱乐部投资人的愤怒、失望与坚持》发布后，收到的评论数超出我的想象。被放出来的100多条评论几乎全是夸赞的，我甚至觉得这夸赞声过于夸张，把范兵这个搞了8年职业足球俱乐部的民营企业家神化了。
夸赞评论的ip地址绝大多数来自江苏，但也不仅限于此，还有来自四川、北京、上海、福建、广东、陕西，德国、美国等。
有人开玩笑问：这些评论是不是花钱买来的？我说：花不起那钱。
文章发布后，两个朋友找来，询问是否有机会到俱乐部工作，还有人想推荐球员过去。
说来有趣。南通支云是个抠门的、工资不高的俱乐部。去年，他们部分主力球员的税后年薪只有60万人民币。老将汪嵩的月薪2万元。可即便如此，文章发布后，仍旧有人对“去工作”这件事感兴趣。可见在中国足球今天这样的环境里，稳定和可持续性是多么重要。对于很多中国足球人而言，在如今这样的足球环境中，按时发工资似乎已成为唯一的诉求。
当然，这些人也是认同范兵的足球哲学的。
投资足球8年，7年都是在低级别联赛打拼，范兵和他的南通支云俱乐部尝尽中国足球冷暖，也深知职业足球发展的问题所在。他讲的东西一定不是全部，我也不敢肯定都是真实的，但我相信他的讲述是坦诚的、开放的。在自己可以对外讲的范围内，做到了极限。
对于中国足球很多从业者而言，这些都不是秘密，也都亲身经历过，但却没人愿意把实话讲出来。人们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环境里迷失。“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在这次采访前，我不认识范兵，连面儿都没见过。
可是，当他在朋友圈、微信群里向足球管理者们开炮，还因此遭罚款、停赛，我便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人，值得去做个深入的采访。
今年7月，我通过朋友的介绍，联系到了范兵。我给他传了一份列有36个问题的采访提纲。他看过后说，采访没问题，但要过一段时间。因为前不久他刚刚在微信群里炮轰中国足球管理者，需要冷静一下。
两个月过后，我再约采访，他没有推脱。
9月中旬，我俩在他位于南通国贸大厦的办公室里见了面。见面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看过你写的文章，所以才愿意和你聊一聊。”
但话锋一转，又说：“哎呀，中国足球那些事，也没什么可聊的。”
我的心瞬间凉了一半。此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采访前说得好好的，见面或者采访结束后说，还是别写了。我觉得那很无聊。
还好，他没有这样。那是一次将近4个小时的采访。
除采访提纲上的36个问题外，还有不少追问。到最后，我已算不清究竟提了多少问题。采访时，范兵嘴里的烟基本没停下来，他用一种亢奋的、偶尔夹带脏话的语言，讲述投资足球8年来的愤怒、失望与坚持。
最后一轮联赛结束后，南通支云保级成功。我又发给他了一些新问题，让这篇一万多字的稿子，可以画上句号。
这是一次自由的采访，没有宣传或品牌部门的审核。虽然采访前交了提纲，但却未被告知“哪些问题可以问，哪些不能聊”。这样的采访形式，让我在那四个小时仿佛穿越回到了15年前。对于中国足球的采访而言，那时是自由而开放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环境不见了。敢说真话的人在变少，有些人甚至学会了采访时在宣传、品牌部门的“帮助”下念通稿。
在一线采访时，我曾见过有记者在赛后发布会上提出尖锐问题，结果主持发布会的人以“这问题与比赛无关”为由略过。其实那是个与比赛和教练本人关系密切的问题。还曾见到外教的翻译对提问的记者说：“类似的问题之前已经问过了。”
一切都是混乱、错位、自以为是的。坐在台上的人一本正经，看上去却滑稽可笑。
还有一次，我帮比赛组织方做球员专访。该球员曾遭到过禁赛，复出后表现出色。在我看来，这是个不错的自我救赎的故事。比赛组织方将我的采访提纲发给对方俱乐部新闻官，1天后得到的反馈是，不能提关于禁赛的问题。
我后来告诉赛事组织方：“这采访不做了。”
职业足球发展30年，我们的竞技水平没有进步，和媒体打交道的水平甚至在倒退，很多管理者、宣传部门、品牌服务部门的人始终没有学会如何面对媒体。
他们太低估球员、教练、俱乐部管理者们的应对能力了。这些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后来到行业最顶端的，早已具备属于自己的价值观和处理问题方式，不需要别人再帮他们用一种自以为正确的方式去设计，去解围。
设计和解围之后，只能让本该有个性的人失去个性，本该很有趣的事变得无趣。面对棘手问题时只会搪塞、回避、阻拦，这是最偷懒、最无能的处理问题方式。
短视频平台偶尔会推荐一些中国足球20年前的采访。球员、教练那种充满个人特点的表达，就像是他们在场上充满个性的踢球方式。那些年，中国足球生动活泼，留下了很多影响深远的名言。那些年，中国足球冲进了世界杯。那是一个美好的年代。
这次对范兵的采访，包括去年年底在天津对李玮锋的采访，都让我找到了过去的感觉，他们愿意聊更长时间，愿意把自己真诚、个性的一面凸显出来。
在部分人看来，《一位中超俱乐部投资人的愤怒、失望与坚持》的文章是负能量，范兵说了太多关于中国足球不好的话，有点丧。可就是这样一篇“负能量”的文章，带来了正向传播价值。原因很简单，采访是开放的，受访者是真诚的，他所讲的东西是中国足球最需要解决的。哪怕有些实现不了，也可以作为一种信念，始终存在。
别再用“正能量”、“负能量”这两个毫无营养的词来给报道下定义。报道只有客观与不客观，哪来的什么正负极和能量，那是南孚电池。
说到底，体育是娱乐，是玩。搞体育的人应该始终秉承一个玩儿的心态，别总给自己赋予太多没意义的光环。连取悦大众这个最基本的前提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更多价值？是时候让体育从业者们多一些松弛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