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赵宇
文章发表于12月6日出版的《凤凰周刊》。本文是原稿,正式发表稿件有删改。未经允许,文章内容不得以任何形式转载、引用、改写。
2022年最热的那几天,《凤凰周刊》记者在中甲联赛唐山赛区见到了安琦,身为石家庄功夫队守门员教练的他正在跟着队伍备战。球队内部分组比赛时,一名守门员因伤休息,安琦戴上手套直接上场。40分钟下来,他全身湿透,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走出来一样。安琦很享受这种状态,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21岁代表中国参加了唯一一届世界杯,安琦少年成名,但他的足球道路却高开低走:亚俱杯红牌、国奥失败、“拉链门”、韧带断裂,挫折接踵而至,身心俱疲的他不想再坚持,29岁选择了退役。
退役后的安琦开始学种植樱桃,想过永远离开足球,但12年后他回到了足球一线。归来的安琦要像凤凰一般涅槃重生。
重新归来
种樱桃那些年,安琦几乎处于一种从足球圈消失的状态。2018年4月,他曾把自己种的樱桃寄给当年国奥队队友杜威尝鲜,杜威后来发了条微博,但没引起太多关注,微博的27条留言里只有四条是关于安琦的内容,其中两条是:“安琦失踪多久了?”、“曾经的国门去当果农了?”
2018年6月,一张网友发到微博上的照片打破了安琦的平静生活。这张照片取景于某个农贸市场,地上五个塑料泡沫箱里放满了樱桃,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站在樱桃箱后面,身穿蓝色羽绒马甲,双手插兜,注视着来往的人群。网友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是安琦”、“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卖樱桃?”随后,各种自媒体对照片进行了解读,“国门落魄,靠摆地摊卖樱桃为生”成为核心论调,不少文章唏嘘感叹:当年是何等风光,如今又这般落魄。
安琦说,自己种的樱桃基本上都是批发,很少零卖。偶尔会把一些批发剩下的樱桃拿到市场上卖,主要目的是为了了解市场行情,避免被收果子的商贩们坑骗。自己经常去市场,唯独那天被拍了下来传到网上。照片中他穿的那件羽绒背心还是前队友王鹏送的。
第二天,安琦的个人微博更新了内容:“是我……也没有很惨。如果辛苦可以让家人过得更好,我可以做得更多。还有本人其实也没有那么胖。”安琦的爱人杨子告诉《凤凰周刊》,那条微博其实是她发的。“我只想告诉大家我们没有落魄,也不想卖惨。大家都是为了生活,职业没有高低之分。”
自从卖樱桃的照片被发出来后,“落难”的安琦又火了。他在那个夏天接受了很多媒体的采访,谈自己的近况和当年的足球往事,那些曾经不可以触碰的足球话题在十多年后不再敏感,他也慢慢学会了如何与媒体打交道。
2019年,在大连千兆俱乐部(乙级)担任青训总监王鹏邀请安琦出山,在俱乐部梯队做守门员教练。见安琦有些犹豫,他立刻说:“樱桃园发展得差不多就行了,你还想当一辈子果农?”王鹏知道安琦曾经被足球伤害过,所以才会犹豫。但他更知道好友嘴上说“不愿意带队,卖樱桃挺好”,心里始终没放下足球。“有些创伤是可以愈合的。”王鹏说。
好友再三邀请下,安琦终于出山,两个人一起在大连教孩子踢球。在零下十五度的天气里,安琦带队从下午四点练到晚上七点。为让孩子们练扑球,他每天至少要射门一千次。安琦说,自己虽然离开过一段时间,也曾说过对足球失望的话,但始终都没有完全放下。“如果给我一双手套,我可以随时做好上场准备。”
两年之后,大连千兆俱乐部解散,安琦又回到了果园,这次回来与他刚开始种樱桃时的状态已完全不同,他心里的足球火苗已被重新点燃。他从那时开始带着儿子踢球,为更好地给孩子做培训,他主动请缨去儿子所在的大连实验小学当总教练。
虽然自己曾想过要彻底远离足球,但安琦还是希望儿子将来可以成为职业球员,教育儿子时他会把职业足球描绘得特别美好:踢足球可以跟着队伍去很多国家、很多城市,出门有大巴车,住的都是五星级酒店。每天除了两个小时训练,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的。每周末踢一场比赛,好几万人支持你。“爸爸也是经历过很多事后才知道足球是最好的工作,所以你得努力,比别人付出得更多。”安琦的儿子在球场上位置也是守门员,他将爸爸视为偶像。
2022年年初,安琦当年的教练、目前已在石家庄功夫俱乐部担任总经理的徐弢找到他,希望他到球队担任守门员教练。安琦这次没再犹豫,在40岁这一年重回一线,还像19岁时那样喊徐弢“师父”。
世界杯未登场
2001年9月15日,国足在沈阳迎来世界杯预选赛十强赛的第五场比赛,对手是乌兹别克斯坦队。比赛进行到第78分钟,守门员江津扑球时被对方撞伤,无法继续比赛。安琦的姐姐安林正和朋友们在电视机前看这场比赛,朋友大声提醒她:“安林,快看,你弟要上场了。”
安林被这喊声吓了一跳,心想:“怎么可能,轮也轮不上他。”结果她仔细一看,弟弟果然在做准备活动,没过多久就被替换上场,安琦迎来了国家队首秀。那一年,他刚满20岁。看到弟弟站在球门里,安林激动得说不出话,她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12天后,国足在阿布扎比挑战阿联酋队,安琦将迎来自己在国家队的第一次首发。记者见到他时经常会问:“马上就比赛了,你紧张吗?”被问多了,安琦不知该如何应对,国家队守门员教练徐弢会站出来帮着解围:“你们总这么问,到底是想让他紧张还是不紧张?”
比赛前一天晚上,安琦失眠了。也许是受紧张情绪影响,亦或是因阿布扎比的天气太热,他记得自己很晚才睡,夜里一直冒虚汗,第二天醒来发现床单都被汗迹浸湿。吃过午饭后,球员们回房间休息。安琦当时最怕听到的是叫醒服务的电话铃声,只要铃声一响,就意味着要出发去赛场了。
然而,一旦到了比赛场上,所有的紧张情绪都不见了。中国队1比0击败阿联酋,安琦发挥出色,他也因此超越区楚良、符宾,从三号、四号门将一下跃居到了一号。
2001年10月7日,国家队主场迎战阿曼,赢球即可出线。安琦把守的球门再次零封对手,于根伟的进球帮中国队圆了44年的世界杯梦。安琦和队友们在那一晚成了中国足球的英雄,享受着从未有过的荣誉与尊重,他没想到自己会在20岁这一年与国家队一起冲进入世界杯,仿佛就像做了场梦。
2002年5月,安琦跟随国家队一起前往韩国参加世界杯,随着江津的伤愈复出,他又回到了替补席。两场比赛踢完后,他再也坐不住了,去找主教练米卢谈,表达自己想上场比赛的愿望,没得到肯定答复,他又去找助理教练和球队领导。“能找的人基本上都找遍了。那时你要看我眼神儿,只有三个字:‘我要踢’。”安琦说自己当时总在心里反复念叨这两句话:“这回该轮到我了吧”、“下场该让我首发了吧”。
同土耳其比赛前一天晚上,国家队助理教练金志扬突然找到安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大安,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不要太着急。送你四个字:无欲则刚。”
安琦对《凤凰周刊》说,当时不太明白“无欲则刚”的意思,甚至在那次谈话后还在憧憬着出场的可能。残酷的现实给这个年少得志的球员带来了第一次打击,三场世界杯小组赛安琦在替补席的板凳上度过了270分钟。
徐弢说,自己当时要是在韩国(世界杯前他突发肝炎未随队出征)肯定会安排安琦在第二场同巴西队比赛中首发出场。“他守门有侵略性,说不定跟巴西队比赛时能有不一样的发挥。”徐弢说这话时安琦就在身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世界杯没上场这件事曾困扰他很多年,直到退役那天仍旧耿耿于怀。但就在前几年,他突然想通了,放下了。“即便上场了也没什么,无非是有个比赛录像,满足一下虚荣心,仅此而已。”安琦说。
爆红后的连锁反应
世界杯没上场没有掩盖安琦的光芒。1米92的身高、俊朗的外表、国家队守门员、21岁进世界杯名单……这些关键词足以让他成为瞩目的焦点。每次从国家队、国青队回俱乐部,工作人员都会塞给他一麻袋信。寄信者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球迷,女生居多,那时的他很享受“被人喜欢”的状态。
国足世界杯出线后,盼盼防盗门通过中间人找到安琦,希望他能成为形象代言人。在中国足球还没有建立完善商业机制的那个年代,安琦跟对方见面聊完代言费、拍摄细节后就确立了合作关系。广告片后来出现在电视银幕上,每隔几个小时就会播放一遍。
安琦没有透露自己当年拍这个广告收入多少,但从实德俱乐部内部传出的一份“球员形象代言人报价单”中显示他被标价80万,全队最高,那时的球队队长李明和几个外援的价格也不过60万。
安琦小时候家庭条件不算好,父亲是大连港务局的工人,母亲在大连白酒厂上班,全家住在48平米的两居室里,其中一间房要留给爷爷,他和父母、姐姐挤在另外一个卧室里。
1996年年底,已进入专业队的安琦领到了八万元工资,回家时担心被偷没敢坐公交车,破天荒地打了回出租车。即便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装钱的书包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出意外。安林说,父母那时每个月工资五六百块钱,老两口辛苦半辈子才攒了四万块钱,还不如弟弟一年工资。
安琦很孝顺,几乎把钱全部交给了父母。2001年,他花90万为父母在大连买了一套150平米的大房子,全家人再也不用挤在不足50平米的两居室。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是非也随之而来。一位大连实德队的老将回想起20年前的安琦,最深的感触就是“飘了”,有时会显得很高傲。
“那个年代不允许你有个性,稍微释放点个性外人就会觉得你狂了、牛了。”安琦承认自己曾有过一段年少轻狂的日子,他觉得那是所有年轻球员都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年轻人要敢于突破一些东西、不屑一些东西,这都很正常。”
网上有个关于安琦年少时的故事,说他刚进国家队后没多久就在大连实德俱乐部休息室里对众人说:“兄弟我先去给你们趟趟道儿,然后大家跟着我一起去。”听到记者的转述,安琦赶忙否认:“没有,绝对没有。我承认自己有狂的时候,但还没狂妄到那份儿上。”
巅峰过后的下坡路
世界杯归来后,安琦逐渐在大连实德队站稳脚跟。2003年4月9日,进入亚俱杯半决赛的大连实德队客场挑战阿尔艾因,安琦是首发门将。实德队上半场1比0领先,下半场第10分钟,裁判员判给对手一个点球,所有实德球员对这个判罚都不能理解,上去找裁判理论。安琦对裁判连说了几个“how money”(讽刺裁判收钱吹比赛),被直接红牌罚下。
安琦被罚下时,实德队主教练科萨诺维奇还在场边骂他不冷静。结果没过多久,科萨诺维奇也因指责裁判被罚出场,两个人在休息室里四目相对,都沉默了。大连队在那场比赛中2比4输给对手,失去了晋级的主动权。
回望安琦的职业生涯,那张红牌是他走向低谷的起点。他接下来跟随国奥队征战雅典奥运会预选赛,长期的封闭集训和各种无休止的会议让这群年轻球员无法适应,踢到最后处于一种麻木状态,失去了比赛的欲望。有媒体直接将国奥队丢球的责任推到安琦身上,他也懒得解释。
球员时期的安琦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尤其不懂得如何面对媒体。2002年5月,安琦的启蒙教练杨昆峰因空难离世,有记者打电话给他,希望能追忆一下自己的教练。可能是因为太过悲伤,安琦在电话里直接开骂:“这个时候你给我打什么电话,是不是脑子有病?”随即挂断。
国奥队兵败后,安琦回到大连实德俱乐部,没休息,立刻踢甲A联赛。首场比赛大连0比4输给辽宁队,安琦把守的球门被四次洞穿。他说,经历了国奥队的长期集训和失败,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没时间休息,没人给他们做心理疏导,“当时完全处于一种对足球失去欲望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之下,他逐渐失去了主力位置。
安林说,弟弟之前的足球道路走得太顺,面对接踵而至的挫折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应对,家长因阅历和文化的局限性也不具备开导孩子的能力和意识。“俺弟那时的年龄跟我现在的孩子差不多。我儿子考试失败后我能告诉他如何去面对,但在那个年代没这条件,谁也帮不了谁。”
就这样,安琦的职业生涯一步步走向低谷。2004年,他因状态不好被大连实德下放预备队,一年后又被转到实德控股的大连长波队踢中甲联赛,刚到大连长波的第一场比赛就输了个0比9,九次从球网里将球捡出对于一名职业守门员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躲不开的“拉链门”
更大的耻辱还在后面。2005年8月14日凌晨,南京警方接到一位女子打来的电话,称自己在中山北路的国瑞大酒店602房间被人强奸。南京鼓楼派出所民警抵达后,发现涉事男子是安琦。几个小时前,他刚刚代表大连长波队踢完同江苏舜天队比赛,这就是当年震惊中国足坛的“拉链门事件”。
安琦和这名女子被警方带走调查,经12个小时询问后,警方认定安琦“强奸未遂”的事实不成立,他当天下午就返回了大连。虽然警方已认定“事实不成立”,但在媒体上关于此事却有两个版本:一种说法是安琦把女子带回酒店,后者开价1500元,但安琦只给800元,双方由此产生分歧,女子受到威胁后以洗澡为名躲进卫生间报警;另一种说法是安琦因拒绝打假球而被人设局陷害。
17年后,《凤凰周刊》与安琦聊起2005年的经历,准备就“拉链门事件”向他发问前曾先做过一句铺垫:“有些事你可能不太愿意提。”在记者停顿时,他立刻把话接了过来:“没关系,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你对这事怎么看?”
见记者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回答,他补充说:“有人说价格没谈拢,是吧,我想问那时的我差钱吗?”
“另外我还想问,我会干那个事情吗?”见记者对于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下,他紧接着说:“好,第二个问题你可以先打上问号。最后我想问,公安局是我家开的吗?我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
安琦对《凤凰周刊》表示,2005年发生的那件事情况复杂,自己不想讲得太细。“我不把它讲出来也是维护整个足球圈的利益。”安琦说。那件事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想对外说话,也不奢求获得理解,“很多事能把自己说通就行了,不需要跟所有人交代”。回到大连后,安琦又重新投入到训练中。他的队友王鹏说,队里当时没人跟安琦当面聊过在南京发生的事。
17年前的往事早已化作尘烟,安琦也有了新的生活。。
2015年,安琦步入了婚姻殿堂,他的爱人是启蒙教练杨鹏峰的小女儿杨子,二人的结合完全是因师母的牵线搭桥。对于安琦的为人,曾经的师母、现在的岳母非常欣赏,安琦一退役就把小女儿介绍给了他。
恋爱时,杨子曾很直接地问过安琦:“2005年那件事到底是什么情况?”关于安琦是如何回答的,杨子不想多谈,她和安琦的家人都认为媒体报道中的第二个版本更接近真相。
“通过后期接触,我认为他根本不是外界说的那种人,当时说的很多内容都太可笑了,认识他的人肯定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婚后生活让杨子对安琦有了更深的了解,认为他是除了父亲外自己见过最完美的男人。
“孩子长大后要问起此事你该怎么对他们讲?”面对杨子的这个顾虑,安琦很坦然:“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事就像绯闻一样,我会很坦诚地跟孩子们讲。”安琦的大儿子目前已上小学,杨子发现孩子与父亲的关系甚至比和自己更亲近,顾虑也早已打消。
伤心与绝望
2005年的安琦变得越来越封闭,即使回到父母身边,话也不多。那年年底,他原本有机会投奔恩师沈祥福执教的广州医药队,但最后没能如愿。每当想起这段往事,安琦都会觉得遗憾。广药俱乐部是广州恒大的前身,他认为如果自己当时能去,也不至于过早退役。
安琦后来加盟厦门蓝狮,踢了两个赛季后俱乐部解散。2008年他转会到长春亚泰,结果在一次训练中十字韧带断裂,他至今记得断裂时听到的“嘎嘣”声。治疗半个月后不见好转,时任亚泰主帅的高洪波对安琦说过这样一番话:“你得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了。这伤需要做手术,但手术对职业生涯影响很大,恢复起来也会比较难。如果你不想踢了,也不用做手术,自己慢慢康复就行,不影响生活。”
当时的安琦只有27岁,朋友建议他去国外做手术,再多踢几年。去国外做手术费用很高,亚泰俱乐部认为他在厦门队效力时已经受伤,手术费应该由上家俱乐部承担,可上家俱乐部已经解散。最困难时,安琦的头脑里也曾闪现过一丝退役的念头,但又立刻消散。“我不能就这样放弃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得对自己有个交代。”
2008年4月,安琦自费前往比利时进行手术,一共花费了40万元。术后康复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为了防止肌肉粘连,差不多隔一周就要把伤口打开,医生用手术刀把粘连的肌肉割开。有时麻药药效过了,安琦能感觉到锋利的手术刀在骨头边上刮来刮去。整个2008年,安琦都没能出场比赛,年底被俱乐部在转会市场上挂牌,无人问津。2009年,他继续留在亚泰,全年只踢了一场比赛。亚泰队当时的主力门将是宗磊,在国青队时,他曾是安琦的替补。
2010年,宗磊受伤,安琦在联赛中逐渐获得了一些比赛机会,并代表亚泰队出现在了亚冠联赛赛场上,受膝伤影响的他已无法找到最佳状态,比赛表现不好时常被媒体批评,他有些心灰意冷。“伤心了,绝望了,足球已让我体会不到任何乐趣。”一狠心,安琦在自己29岁时选择了退役,29岁是一名门将最好的年龄,但他不想再坚持了。
19岁踢世青赛,20岁代表国足踢十强赛,21岁来到世界杯赛场,安琦最美好的足球经历都留在了20年前。他的球员生涯恰好与中国足球的发展轨迹吻合——2002年走向顶峰,然后一路下跌,直到谷底,期间也曾有小的反弹,却无法完成真正的救赎。
另一种人生
安林没想到那个从小性格有些懦弱、打架不行、“夜里不敢一个人去没有灯光的走廊“的弟弟能成为足球运动员,能去踢世界杯。“你说俺弟命好吧,也确实挺好,那么早就进国家队,还去了世界杯,但有时想想也不好,他把所有好运气都用到了前面,到最后什么也不剩了。”安林常常感叹“少年成名有时也是一种悲哀”。
“你接下来想干点啥?去做教练吗?”安琦退役后,安林曾主动问弟弟将来的打算。安琦想都没想直接说:“姐,我不想再碰足球了。”安林知道弟弟被足球伤害到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与他聊过去的事,避免触碰到那根敏感的神经。见姐夫包大棚种植樱桃,安琦也跟着一起学,学了半年后开始自己独立干。他在距离大连市区100公里的炮台镇包了13个大棚,投入六七百万。最开始那几年,安琦就住在樱桃园的棚头房里。刚开始条件简陋,床是用几块木板搭起来的。由于安琦个子太高,脚会伸到木板外面。工人下班回家后,他要一个人看上百亩地。后来棚头房的条件改善了,装上了空调,也有了独立的卫生间,但晚上睡觉时还是时常会有虫子掉到脸上,他曾在脸上拍死过一只蜈蚣。
从足球明星到棚头房里的樱桃养殖户,安琦在努力忘掉过去的自己,接受平凡。“为什么凤凰可以涅槃重生?”说完这话,安琦赶紧补充道:“我倒没说自己是凤凰,就是希望能在痛苦中站起来,这需要点韧劲。”除了干农活,他也开始学着经营,农产品利润小,有时会因三五角钱与商贩争得面红耳赤,这场景放到球员时期他根本无法想象。商贩们急了后对他说:“你是足球明星,还在乎那点钱吗?”这话又戳到了安琦的痛处,他本想抛下一切从头再来,但有些烙在身上的印记,想抹也抹不掉。
经营10年后,安琦的樱桃园终于回本,他觉得这速度比预想得要慢,但也可以接受。“行情好的那几年,有人三年就回本了。”
今年年初回归一线后,安琦把樱桃园交给家人打理,但他仍然会惦念。他的微信头像是一朵白色的樱桃花,上面有只蜜蜂正在采食花蜜。
徐弢曾说球场上的安琦攻击性强,好斗。但安琦说那些都是表象,自己内心深处有很柔软的一面,读余华的小说《活着》时经常会落泪,看到一半就丢在一旁。年轻时的他想用外表的刚强来保护内心的柔软,反倒因过多无意义的对抗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在12年蛰伏治愈了伤痛之后,他选择回归。
接受《凤凰周刊》采访时,安琦透露一个秘密。2004年,实德俱乐部曾收到过一份苏格兰格拉斯哥流浪者俱乐部的两年合同,邀请自己在无需试训的情况下加盟,但俱乐部以人员短缺为由拒绝放人。记者向时任实德俱乐部总经理林乐丰询问此事,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安琦说,那个年代的球员没有自由,如果自己那时能走出去,可能会有另一种人生。人的命运会因不同时间做出的不同选择而际遇不同,不可重来,也没有如果。“能回归球场就好。”他说。
(文中杨子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