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生和老学生

文摘   2024-09-30 23:15   加拿大  

        

  我年青时和已不年青后教过的学生不敢以万计,但至少可以千数。初登讲台时的忐忑,老道以后的潇洒,备课的艰辛,不懈的探索,使教书生涯充满了坚韧和欣喜。面对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一双双渴望求知的眼睛,所有的苦涩都被化解。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我正式执掌教鞭的大学课堂,令我感慨最深的也不是那些崭露才华的研究生,而是最小的和最老的两拨“非正式”学生。

  岁月如歌,五十年前,我正年青,和知青“荒友”们在遥远寒冷的黑龙江兵团“战天斗地”。我们连队座落在小兴安岭脚下,原是农场,六十年代末,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到来,使遥远的北国山屯充满了生气,连队也办起了小学,由知青担任教师。有一次,小学教师生病,临时让我代课,使我有机会与我所教过的最小的学生度过了愉快的三天。学生们都是本连队老职工的孩子,年龄大致在十岁左右,教室是旧食堂改造,几面漏风,但孩子们对上课表现出异常的渴望,尤其是来了一个新面孔,更使他(她)们兴奋异常。当我站到讲台桌前,立刻被他(她)们的热情目光所笼罩,他们极力弄清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尽可能用最洪亮的声音朗诵我指定的段落,当回答问题不够准确时,他们露出羞涩的微笑,似乎很对不起老师,我尽量用轻松、幽默的语言讲授,每每得到他们真诚的回应。课间集体游戏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刻,因我的加入,他们欢呼雀跃、欣喜万分,小女孩争着与我拉手,她们的眼睛放着光,没有拉到我的手,也要选择更靠近我的位置,小男孩则尽力表现自己的勇敢和机敏,当看到我鼓励和赞许的目光,他们往往用高叫或跳跃表现自己欢快的心情。虽然只带了三天课,但我似乎认识了全连所有的孩子,他们在冰天雪地里趿拉着鞋玩耍,冻得通红的小脸一片阳光灿烂,他(她)们在五月节(端午)时领着妈妈的手给我送来一脸盆冒尖鸡蛋时那怯生生目光,他们在路上互相追逐着玩耍,却从不忘问侯“老师”的情景,虽然过去了四十多年,我仍记忆犹新。由于教过他(她)们的孩子,那些识字和不识字的家长们看到我时,也有了异样的尊敬。我的这些小学生现在怎么样了?为人父,为人母?固守在黑土地上,还是闯荡四方?那如冰似雪的纯真,一直伴随着我。我的遥远的山屯,我的永远的学生。

  时光荏苒,我已不年青后,成为大学的一名教师。北京铁道部老年大学的学生,是我教过的年纪最老的学生。没教过老年大学人的不会体会到老年学生是最好的学生,他(她)年龄最小的超过了60岁,年龄最大的则超过了80岁。我开设的课程是“中国历史”,由于选课者踊跃,一部分学员只好在另一间教室通过电视看“现场直播”。老年大学座落在西城的月坛,可老年学员居住地却分散在四面八方。上午八点半上课,但很多人7点左右已经到教室楼门口等待值班员开大门,有的人六点多就从家里出发了。早到校的原因,一是为错过上班高峰的堵车,同时也可以与老同事、老朋友有更多时间的谈新叙旧,二是为了能坐的更靠前,听的更清楚。有的学员下午也有选课,往往自带午饭,在教室里一边吃,一边交流学习心得。老学生们对我这个“小”(虽然当时的实际年龄属于中年,与他们相比只能称“小”)老师,非常尊敬,一口一个“老师”不说,擦黑板、倒开水、准备教具,都由他们“包揽”,甚至抄黑板他们也尽量代劳,我感到很过意不去,他们却认为是理所当然,“我行我素”的勤快和愉快着,我则充分享受了一把“师道尊严”。我讲课时,他们都认真的记笔记,下课还要把缺漏的补上。更可贵的是主动学习的精神,课间,经常有学生围住我补笔记、问问题,或提建议,甚至率直指出我讲课中的错误。我从他们的目光里,看到的是对知识的渴望和追求,是完善自己、充实晚年生活的努力。在不带任何世俗的功利色彩的氛围中,我的灵魂似乎也得到净化和升华。结业照的集体像我小心地保留着,照片中,我被老学生们簇拥着坐在中间,虽然望去花白一片,但洋溢着青春活力。我因大学教事繁忙,不得不离开了这些老年学生,但在寒风凛冽的清晨,我仿佛仍能看到他(她)匆匆的身影,在宽敞明亮的讲堂,我仍能感受到他(她)执着的目光,在上下求索的教书生涯中,我仍然和他(她)一起在感受和追寻着人生的真谛。

                                                  

作者: 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六团16连七排农工。现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教授  已退休


三黎闲语堂
宁氏三姐妹,闲言琐语,悠游山水,品味人生,借此园地,略抒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