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花开的时候——忆1978年高考

文摘   教育   2023-04-20 04:45   广东  

一九七八年的早春,第一批文革后招考的大学发榜了!至此,白卷英雄不再风光,上大学也不需要“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只凭一张考卷,命运即可翻转。我们这些接受了七,八年“工人阶级再教育”的青工们心里痒痒了。我工作的这个小工厂,地处北京海淀区中关村,四面被十几所大学和中科院各个研究所包围着。厂里老师傅们的文化素质虽不高,但青工们的成分不容小觑。几十名青工中,家里是教授,高级研究员,中学老师,党政干部,军人等身份的子女,超过一半。每个人都在思考,考还是不考?文科还是理科?毕竟我们是在文革中毕业的初中生,正经文化课学了不到两年,又荒废了七,八年,不考吧,对不起自己,考吧,从何学起?这可是从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的功课,而我们离下届高考(78年)只有区区六个月!。我们中间,“臭老九”家庭的孩子最坚决,迅速组成了学习互助团,通过各种渠道,搞到了77年全国各省市的高考试题,(那年每个省市单独出题)和各大专院校编写的复习资料。当然,文革前全套的初高中课本是一定不能少的。目标:上大学,考试日期:1978年7月20日。

我们这个工厂不大,对于我们这些心很大的青工们却很宽容。虽然我们个个起早贪黑学功课,可时间不等人,仅靠业余时间是完全不够用的。大家就开始动脑筋,把上班的时间也充分加以利用,忙的时候泡病假,不忙的时候玩失踪,找个小房间做题,时不时回到车间点个卯。其实,师傅们完全知道我们的小把戏,但他们很宽容和理解,从不戳穿我们。还经常问问复习得怎样了,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当时我们是吃住都在厂里,车间里的技术员有大学或中专毕业的,下班后主动给大家上数学课,物理课,教完后才回家。而我们连晚饭都没有请她们吃过。一个青工的父母是大学的著名数学教授和化学教授,我们就一起骑车到她家,请他们讲授中学数学和化学元素周期表,顺便蹭顿饭吃。上班时,我们“偷奸耍滑”,下班后,我们穿梭在附近各大学去旁听高考复习课。我坐在大学的教室里,听着教授们侃侃而谈,恍然已经是个大学生了。那种感觉,朦胧,享受,又刺激。有的大学要有本校发的听课证才能上辅导课,这也难不倒我们。一个会画画的青工,为我们每人画了一张以假乱真的听课证,我们就大摇大摆去上课,从未露过馅。总之,正道的,歪道的,不上道的手段都用上了,跌跌撞撞,磕磕巴巴,好歹用五个月把六年的功课扫了一遍。懂的,不懂的,半懂不懂的,记住的,记不住的,都统统吸进了像干海绵一样的脑子里,就看临场发挥了。

北京的六月,天已经开始热了,备考的冲刺也开始了。我们化整为零,各自为战。我和另一个附近工厂的“哥们”一起学习,每个周末都不回家,从早到晚,疯狂地做所有能找到的练习题和模拟考题,近乎麻木地背诵大段的政治课题目(主要是党史)……累了,就听这位哥们侃一段哲学和骂一顿时弊,立时头脑轻松许多,接着又再次投入紧张的复习。那时的我们,年轻,单纯,一心扑在考试上,没有,也不允许有任何“非分之想”。学到午夜时分,实在学不动了,我独自骑车,在初夏的暖风里,沿着一条寂静的小路回到我的工厂宿舍。昏暗的路灯下,道两旁是茂盛的合欢树,正值合欢花盛开的季节,,满树粉红色的花蕊,娇艳,浓密,香味幽幽,醉人心扉。我深深地吸着浓郁的花香,期望这花香会伴随我一直进入大学的殿堂……
连续三天的考试,犹如过山车一般,懊悔与欣喜交织。时而为会做的题没有做好而惋惜,时而为超常发挥而得意。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场是考英文,得分不计入总分。我虽然跟着电台的业余英语广播嗯嗯呀呀地学过一阵,可一看到考卷我就傻了,绝大部分的单词都不在我的词库里。考试开始后不到二十分钟,我就没什么可做的了。左右看看,大家还都在努力答题中。我用脚蹬了蹬前面那位和我同一个工厂的考生,悄声问她走不走,看上去她也和我差不多。可她执意再坚持一会。我就毅然站起交卷儿了 -- 卷子上大部分都是“留白”。好在是参考分,我也不在乎。
走出考场,抬头看看天上的云,长嘘一口气,蹬上自行车,沿着那条开满合欢花的小路,尽情闻着那醉人的花香,一路向家骑去。

多少年后,我从美国回家探望父母,再去寻找当年的小路,想再看看那茂密的合欢树,再去闻闻那沁人的花香,却不想,那条小路已经扩宽,整日车水马龙,路旁的树也换成了白杨。那初夏的夜晚,寂静的小路,月光如水,花香醉人,如诗,似梦……只能深深留在我的心中。合欢花,我的幸运花!


三黎闲语堂
宁氏三姐妹,闲言琐语,悠游山水,品味人生,借此园地,略抒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