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世界如何进步,没有任何娱乐可以和细细品味一本好书相比。不用是名著,也不一定是名人所著,内容,题材都无关紧要,只要书好看。
书的好处是只有读了书才能体会的。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书中的文字,本是静态的,没有画面,没有声音,用无生息的文字表达作者想要传递的信息。打开书时,每个读者便成为一部独一无二的感受器。书中的人物,情节,在读者心中形成特有的配音画面,有声有色,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将每个单独存在的文字化为连续动态的生动映像,演绎出来。书,和无题音乐一样,是只能由读者与作者共同完成的艺术品。
如果将每个人读书时的影象放映出来,我相信,同一本书,没有一个人的影像是与另一个人相同的, 同一个人,同一本书,在不同时期时的影像也绝对是不同的。
电影,电视和戏剧等娱乐,观众是被动的参与,几乎没给观众留下任何想像和创造发挥的空间。人物形象,故事情节扑面而出,不同的只是水流湍急的江河或细水潺潺的小溪。观众需要的是被动地接受制作好的画面,找到与演员的共鸣, 而创造性的工作只留给了演员和编导。
而书,读者的参与却是主动的,必须的。书中的形象,是由每位读者来勾画的, 他/她的声音,是由读书人听到的, 他/她的样子,是由读书人看到的, 他/她的衣服,是由读书人穿上的。读书的乐趣就在于,你参与创作,书中的人物由你赋予生命。
从前,普通人家没有电脑,没有电视,知识和信息都是通过写下来的文字传递。那时书是很金贵的,受人尊敬的。每个学期开始,学校发的课本都被用最好的画报或报纸包得好好的,平平整整地放在书包里,不折页,不乱涂,不弄脏。每个学期结束时,都把课本保存起来。小学五年的课本,加上作业本,毕业时,一大摞,干干净净,收藏在抽屉里。
小时候可看的书不是太多,家里的藏书有限,能从图书馆借来的也有限。大人对书的挑选很严格,他们认为不健康的,对儿童不宜的都不让我们看。
父母对看书的场所和姿势也都有严格的规定。走路,吃饭,睡觉,坐车,上厕所,都是绝对不可以看的。看书的时间一般是做完作业,结帮拉活疯玩前后,阴天下雨或冬天不能出去疯玩的时候。家里有个涂成黄色的八仙桌, 一桌多用,吃饭,做作业,游戏,看书,都在上面。
八仙桌一面靠窗,三面坐人。下雨的时候,雨打在窗上, 我们姐妹一人一面,正襟危坐,人手一书,挑自己喜欢的先看,有好的三人再轮流。窗外是院子和白杨树,窗内可以听到同学或同院的孩子在楼下召唤我们声音。随时可以推开窗子大声和他们搭话,也可随时放下书,奔下五楼加入他们的游戏。
晚上的时候,一盏黄黄的电灯,吊在八仙桌中间,花猫儿卧在窗台下的暖气片上,眯着眼睛,打着呼噜,小黑猫钻在胳膊弯儿里,小声哼哼着。把书摊在桌上,静静读着,直到大人叫着:老大,老二,小三儿,睡觉了!
小学低年级时看过很多童话故事,《中国民间故事》, 《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希腊的神与英雄》,《宝石花》,。。。。。还有不少中国当代的童话。
中国民间的童话多是善与恶, 美与丑,因果报应的故事, 文字简明优美,通俗流畅,易于传播复述。故事里有简单的老百姓信仰的做人的道理,佛教的因果报应也很明显,历来所歌颂所推崇的,在那个时代很难实现的两情相悦的爱情主题也是不可少的。主人公多半为贫苦而品格高尚的男子,遇见了美丽善良的仙女,天上的,水中的,山里的,与之相爱,历尽磨难,成就美满姻缘。
外国的童话(安徒生除外), 往往诙谐有趣,轻松幽默,用浅近的语言,颂扬快乐和果敢的精神。主人公变成了公主或王子,也有贫穷的姑娘和小伙子, 故事的结局不但有情人终成眷属,还往往伴有财富上的丰收。仙女在故事中一般不是主角,但起着扬善抑恶的决定性作用。
中国的故事代表了老百姓, 应该主要是男性老百姓的朴素的愿望。而外国的故事反应了普通男女贫民的幻想,更接近现实,更容易实现。欧洲众多小国林立的时代,遇到一位城堡里的公主的几率到底大大高于遇到一名仙女的机会。
儿时读书,是因为书里的故事有趣,好坏善恶分明,道理不点也清,结果也大都令人满意。书里有另一个世界,读完书后,想象力大大丰富,按书中的模式编故事,主线主题不变,但更复杂,更生动,更曲折,在心里编完就互相用玩具演来看, 或临时发挥,边编边演, 边演边编。
儿时似懂非懂看的红楼梦,只觉得那林黛玉除了作诗的时候,经常很讨人嫌,不容人,小心眼。也奇怪王熙凤有什么不好,她对公婆小叔小姑都好,还能干会理家,又幽默乐观。
到了“年少不识愁滋味”, 真正该看书的时候,却到了书籍匮乏的时代。好不容易瞒天过海弄来的“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的名著”, 让人捧着读得舍不得睡觉。大时代背景下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让人流泪, 也让人感叹。可惜那时不通读通解古诗, 也赋不出什么“强说愁”的新词。
再读红楼梦,就很沉醉曹雪芹对众多女性活灵活现的描绘,和她们之间错综复杂的故事细腻入微的展开。对薛蟠,贾瑞等丑陋言谈行为的描写,基本一带而过, 也没太看明白。
年轻时看书注重故事,情节,情感,爱要爱得海枯石烂,恨要恨得地老天荒。悲剧往往是最能打动人的和最易于流传百世的。那时各类的书都愿意读,读悲剧最容易感动,读完后为往往那些书中人物的悲惨结局不甘, 总是在心里用各种方式把故事改成好人好报,皆大欢喜的结尾。
逐渐走入了成熟, 可以看的书多了,时间却少了。不知不觉, 进入了后成熟时代, 发觉时间似乎又多起来。时间和生命一样,螺旋式的循环上升,有时会与起点落在同一轴上,当然永远不是原点了。
后成熟时代,就像一块玉已经雕琢成形,仅能再做的,也无非磨光,上色。仍旧读书,只是对小儿小女悲悲切切的爱情故事,已不再感兴趣,也许是不允许自己再感动。几十年经历的风风雨雨太多,作家们笔下的悲情只是生活中的缩影,远不如生活本身中的让人动容,动情。
此时有闲,不再希望附加的悲哀,一书在手,即使屋外夜黑无星, 也希望床头满手满眼阳光。喜欢幽默的喜剧,侦探推理悬疑,细说人物和历史。
开始喜欢那些落笔浑厚的文字,那些后成熟时代的人爱看的文字。喜欢作者的着笔有功,不慌,不晃,不恍。虽然也可能写的是悲剧,人间真正的, 真实的悲剧,但笔下却从容流畅,历尽沧桑后的从容与流畅。静下心来欣赏这些文字,会觉得有醇香从字间飘出,暖暖地罩在灯上。
感谢那些制造笑话的大师,他们一点不比文学巨匠逊色。笑话实在是生活的好朋友,它们让平淡甚至枯燥的生活充满幽默与乐趣,让人心情愉快开朗。
再看红楼梦,已不再会陷入人物复杂纠葛的情感中,横看纵看,才知曹公的博大精深,尤其是对如此众多人物的刻画与把握,古今中外,无人能敌。
写书有两种,有人用心写,有人用脑写。年轻的时候会被那些用心写的书感动,比如巴金的家,春,秋和他的散文。后来更喜欢用脑写的书,尤其是离现实有一定距离的书,比如倪匡的科幻系列,作者渊博的知识渗入书中,故事精灵巧思,情节匪夷所思。还有克里斯蒂的推理侦探,人物观察出神入化,心里刻画细腻,构思独到, 笔法轻松有趣。也喜欢目前的快节奏,情节离奇的畅销书, 如哈利波特,达芬奇密码等。
开始把身边的故事,心里的故事也试尝着变成文字。曾将遇见过的形形色色女子写成《世间女子》,才知落笔容易收笔难,一气便写了十几篇。有看过的人说,《世间女子》系列有点汪曾祺的风格笔调,这才意识到我对文学的孤陋寡闻,居然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大气晚成的江苏作家。我赶紧把他的文章找来读,掩卷不久便不再记得具体的故事,只觉口中含有荷叶的清香,淡淡的雾色中,一个粉衣妙龄女子泛舟菱中。
这就是文字的力量,它留下的可能不是语言,或不仅仅是语言,它还留下映像,还有称之为感受的东西。它激活大脑主管文字的区域,如果你的阅读方式是默读,那大脑将文字迅速化为语言,在某些情形下,再转化为影像,如你的阅读方式是扫描,尤其是在读故事的时侯,大脑就迅速滑过语言区,快速转化为影像。
读书的领悟,和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有异曲同工之妙,读书之初,读的是书,读书有悟时,读的不是书, 读书彻悟后,读的仍然是书。
古人早就发现,流水之声可以养耳,青禾绿草可以养目,观书译理可以养心。现代人也发现,古典音乐可以健脑, 读书也一样。大脑在读一本它所喜爱的书时,抛开世间烦杂,进入轻松愉快的境界,这是最完美的动态的修生养息。
古人将脑的功能归于心,朱熹对读书的见解是: 可养心,养心情,心性,心力。现代人更进一步认为,读书可获知,明德,怡心,养气,增寿。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每一篇文,每一本书,都展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我们探索的过程,就是一种无法取代的享受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