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推荐 | 《了不起的盖茨比》：“迷惘的一代”和美国梦的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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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2023-12-04 17:00
美国
在伍迪艾伦的电影《午夜巴黎》中，失意的主角吉尔在午夜时分漫步于巴黎街头，偶然间乘上一辆疾驰的马车，回到了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巴黎。在那个流光溢彩的黄金年代，吉尔体验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幻梦，各种只存在于教科书中的风流名人纷纷现身，吟诗作赋，把酒言欢。而将其引入这场“流动的盛宴”的，则是两位文坛大拿：欧内斯特·海明威和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在那时，两人似乎正处于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季，风华正茂，容光焕发，充满着对文学的热爱和追求。而几十年后，当巴黎这座城市逐渐黯淡，年轻的艺术家们风华不再，海明威、菲茨杰拉德，以及他们所代表的这一代作家却拥有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名号：
迷惘的一代。
若想谈论“迷惘的一代”，就必须追溯到美国的国民精神，即“美国梦”的诞生。大约在17世纪左右，欧洲人开始在美洲定居。一艘又一艘巨轮承载着数以万计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从遥远的欧洲大陆驶向全新的未知的美洲，船上的人们坚信着机会均等，坚信着平等主义，坚信着努力就能致富，人人怀揣着永不磨灭的对自由和财富的渴望，在无限的希望中驶向光明的未来，而一场跨时几个世纪的轰轰烈烈的美国梦也自此拉开帷幕。
这些探险者在经历了一段相当困难的时期后渐渐开始征服荒野，走向繁荣，建立了13个早期殖民地，随后又赢得了独立战争和南北战争，为美国的崛起奠定了基础。从南北战争结束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这半个世纪中，美国完成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真正成为了一个工业发达的具有世界影响力的新兴巨头。1917年4月，美国第28任总统威尔逊发表演讲，鼓励美国年轻人参与一战，反对德国的极端政治保守主义，为美国的自由民主而战。无数怀揣着理想主义的年轻人听从号召，背上枪支，带着满腔热血奔赴战场，其中，便有以海明威为首的“迷惘的一代”。
一战以德国的战败而告终，战后，美国更是出现了短暂的“柯立芝繁荣”，欧洲战后的停滞使得美国经济势力迅速外扩，在国内经济腾飞的同时，欧洲进步的思潮也迅速涌入。爵士乐、酒精与飙车逐渐占据社会潮流，新型时装穿搭风尚席卷全国。其中酒精的泛滥更是使得美国政府不得不于1919年颁布了禁酒令，然而疯狂的年轻人们根本不予理睬，地下私酒行业日渐兴盛，更有愈演愈烈之势。美国进入了一个物欲横流、空前繁盛的浮华年代。
然而，在这盛极一时的喧嚣之中，“迷惘的一代”却敏锐地觉察出了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危机态势。战争中炮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残酷行径完全与总统宣称的人道主义大相径庭，战后充满肮脏与罪孽、沆瀣一气的《凡尔赛合约》将所有责任全部推给德国，毫不公平的判决在极端愤懑的民族情绪中埋下了复仇的种子；看似欣欣向荣的背后，却是虚假的一触即破的经济泡沫。在一片粉饰太平中，脆弱而敏感的作家们逐渐感到被欺骗，感到精神空虚堕落。终于，在1929年，突如其来的经济大萧条席卷了整个美国。作为现代社会持续时间最长的经济萧条，这次经济危机带来了大规模的失业浪潮。工厂倒闭，遍地饥荒，自杀率猛增，几百年来一路上坡的美国社会在此刻瞬间崩溃，知识分子心中充满光明与希望的理想幻梦也在瞬间坍塌，沦为虚无。
作为“迷惘的一代”重要代表人物，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就诞生于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中。小说以“我”（即尼克）的口吻启篇，以一个局外人的旁观视角叙述了“我”来到纽约后的经历。《了不起的盖茨比》并不是一部长篇著作，篇幅只有短短两百页。然而，作为小说的绝对主角，盖茨比却迟迟仍未出场。菲茨杰拉德花了整整70页的篇幅去描写纽约那疯狂的浮华，不厌其烦地叙述那一场又一场在豪宅中旷日持久、宾朋满座的派对。而“我”便在这一场又一场寻欢作乐中逐渐了解了派对的主人盖茨比——一位神秘至极、从不出头露面的年轻富豪，心甘情愿一掷千金，邀请全纽约的名流贵族夜夜笙歌却毫无所取，只在深夜独自眺望彼岸的绿光。
而在与“我”一次又一次慢慢熟识交心后，盖茨比才渐渐吐露出真相：“盖茨比”并不是他的原名，而应是詹姆斯·盖兹，一位出身贫贱的低层军官。在一场宴会中他偶然结实了“我”的表妹——富家千金黛西，并逐渐相爱。但介于巨大的阶级差异以及一战的突然爆发，盖兹被迫前去参军，杳无音讯，伤痛欲绝的黛西也无奈改嫁门当户对却粗野不忠的纨绔子弟汤姆。直至多年后，盖兹在一次海上事故中意外救下一位富豪并继承遗产，摇身一变改名成为“盖茨比”，重返纽约，在黛茜府邸的对面偷偷建造起一幢富丽堂皇的宅邸。
每个夜晚他伸出手去想要触及的便是黛西家中发出的绿光，而一场又一场浮华至极的派对，只是为了吸引黛西的注意以便随时光临。在“我”的帮助撮合之下，盖茨比与黛西久别重逢并旧情重燃，不断幽会，并提议私奔。但是黛西仍犹豫不决，同时计划被黛西的丈夫汤姆知晓，心肠歹毒的他特地安排一次面会，并当众揭穿了盖茨比的真实身份以及发家致富的真正途径——假酒私酒生意。怒不可遏的盖茨比挥拳欲打汤姆，这一幕使得他在黛西心中的形象完全崩塌。自知已分出胜负的汤姆让黛西和盖茨比先行离开，路途中，惊恐不宁的黛西失手撞死了人，而盖茨比主动为其担下了罪责，并整夜守候以期盼着她可回心转意。然而，心性冷漠的黛西已做出了选择，与丈夫共同出游，同时恶毒的汤姆私下将车祸的意外全部栽赃嫁祸给了盖茨比。
最终，盖茨比在苦苦的等待与期盼中遭遇了死者丈夫的报复而死。此后，纽约再无那般彻夜狂欢的派对，曾经蜂拥而至的宾客们没有一个人为盖茨比辩证清白，被冤枉栽赃的富豪顿时成为了众矢之的，而最后只有“我”出席了他凄惨又冷清的葬礼。
初读《了不起的盖茨比》，只觉得这是一个悲剧收场的爱情故事，盖茨比超越常人的一片痴情最终只收获了冷漠而残酷的结局。然而，渐渐地，我又觉得《了不起的盖茨比》讲的不只是一个爱情故事。“初恋”只是隐喻，黛西象征着的是盖茨比纯真的幻梦，更是“迷惘的一代”集体憧憬又最终破碎的美国梦。一直努力维持着绅士风范的盖茨比突然失控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当众出丑，而是因为他用尽全力掩饰佯装的“贵族”血脉，那用以实现他和黛西幸福未来的唯一途径，被证明是伪造的。这场幻梦的结果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是无疾而终的。一个偶然踏入上层阶级宴会的穷小子自以为拥有了突发横财便能成为其中一员，两个天差地别的年轻人自以为拥有青春年少时瞬间的悸动便可维持一生的忠贞。盖茨比的梦想与现实之间横亘着美国几百年的历史，横亘着这几百年中早就根深蒂固的无法跨越的阶级差异，横亘着金钱与利益的诱惑，横亘着时间的阻隔，横亘着人心的险恶与世态的炎凉，而他却自以为只要伸出手去就能填补上这巨大的鸿沟，只要有爱与热忱就可拥抱那一触即破的幻梦。而在盖茨比孤独冰冷却又怀揣着期盼的死亡背后，是一整个“迷惘的一代”竭力伸出手去触碰那虚无缥缈的绿光的身影。
迷惘的一代（The Lost Generation），是美国文学评论家格特鲁德·斯坦因提出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出现的美国一类作家的总称，这些人大多是欧美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一方面，战争摧毁了他们的政治信仰、人生理想、道德标准，使他们以前奉为神圣的价值观念土崩瓦解，他们憎恶战争，但又不知道如何消灭战争；另一方面，大萧条摧毁了他们的生活，当他们带着身心的双重创伤返回战后腐朽的资本主义世界时，迎接他们的却是各种无法克服的社会危机，这无疑加重了他们的幻灭，只能投身于消极遁世和放浪形骸的生活，在悲观绝望中郁郁寡欢。
然而，“迷惘的一代”在作品中展露的却并不只有幻灭和破碎。在大厦将倾、穷途末路之际，他们仍然如盖茨比那般，渴盼着自由与幸福，憧憬着伸出手去就能改变未来，即使面前阻挡着庞大的溢满苦痛的现实巨轮，依然怀揣着诚挚的理想主义和信念面对惨淡的人生。他们在书中创造的人物，也一直以他们独有的力量鼓舞着后世一代又一代的读者。
正如《了不起的盖茨比》结尾所写的那般：盖茨比一生的信念就寄托在这盏绿灯上，这个一年一年在我们眼前渐渐远去的极乐未来。它曾经从我们身边溜走，不过没有关系——明天我们会跑得更快，手臂伸得更远......总有一个美好的清晨——
我们奋力前行，小舟逆水而上，不断地被浪潮推回到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