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已经拿到了梦校的offer,并且确定了在明年前往堪培拉,入读ACU社工硕士专业。当我发布了这篇文章后,有认识的朋友问我为什么选这个专业,又为什么选择在澳洲读书。我无法用三言两语表达「决策」的过程,所以决定写一篇文章。
在这篇文章发布的下周,我会在周六(8月31号)的白天和我的好朋友(一位在澳洲留学有丰富经验的律师)做一场关于澳洲读书的分享会。需要指出的是,这个分享并没有具体的受众倾向。但我更希望,如果是对留学澳洲有想法的女性,可以来参加这次活动。
我在南澳林肯港工作时,曾经在写下这段话:「我对澳洲完全祛魅,不再有太多的期待。在澳洲,每个人都是流动的、特别的,人只有出来之后,才开始反思自己的需要,又重新构建自己。我不会轻易指责别人,也不愿意被评价。这里是澳洲,每个人都习惯了单打独斗。」
是的,人只有出来之后,才开始反思自己的需要,又重新构建自己。澳洲有可能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却不一定是终点。但我知道,当下的我,迫不及待需要回到校园,重启人生。
文科生的困境:文字无用武之地
在解释我的选择之前,我想把时间线拉回到本科的择校与专业。那时候的我,年轻又天真,不知天高地厚,凭自己的喜好选择了新闻专业。
选择新闻专业的时候,我对于媒体没有任何概念。我只知道记者需要写字,与社会公正相关,毕竟要揭露真相。就这样,我怀着对写作的热情开始了对这个专业的学习。但学校的课程并不难,无非就是学习新闻史以及新闻写作,让我开始觉得枯燥与乏味。
我总想写点不一样的东西。因为老师跟我们说,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如果只是写一些普通的社会议题,其实人人都可以写,那么我的产出就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于是,我就如脱缰的野马,把重点定位在了社会的边缘人群,资料少,采访对象难找,但很有趣,值得我花很多的精力。
我开始实习,真正进入到一个新闻机构,并在编辑的协助下,开始对Gender Studies的探索。这个议题很新,国内也没有专门的专业,我只能自己做采访、查报道、查论文与看视频。后来,在Gender的基础上,我又延展了Disability的知识,依然是以采访为基础,再增加专业知识,慢慢搭建知识框架。
但我学得越多,职业风险就越大。因为我的写作内容,总是遭受不可抗力的影响。我又困于因采访而带来的精神压力,写作变得不再自由,变成了一种「酷刑」。继续写,就意味着对我本人的伤害越大。我这才意识到文科生的困境——文字无用。记录让我身陷囹圄,我不知道如何自救。
我决定读书。2022年开始,我着手加拿大和欧洲的硕士申请。由于专业限制,我的选择很少。欧洲硕士的入学强调「系统学习」,由于我的本科是新闻,那么硕士只能申请新闻。尽管我在Gender和Disability都有多年的学习与工作经验,但毕竟不是本科成绩单上的GPA,所以学校不接受换专业的可能。
那么,有没有可能试试呢?搏一搏,也许单车变摩托。我开始自己准备文书材料,并请朋友帮我修改。但结果仍然不尽人意,我在面试后被拒绝了。难过吗?是的,但我仍然相信「努力」可以改变困境。哪怕我最后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我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欧洲受挫之后,我在加拿大的申请也没有很顺利。我选了Gender/Disability/Media还有一些交叉领域的学科,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导师。但是,导师实在难找,发出去的邮件如同石沉大海。一些老师很喜欢我,但觉得没法很好帮助我,最后还是拒绝了我。
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被「四面无形的墙围堵」。一方面,我不想深入对本科专业的学习,另一方面我又无法系统学习感兴趣的专业。尽管大家认为文科是一个大类,很多知识可以互通,但事实上每个专业都有很大的壁垒。我不知道如何打破壁垒,只能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意识到了另一个就业的问题:文科生如何留下来?我选择的这些专业,无论是在欧洲和加拿大都很难在当地找工作,亚裔身份又常常遇到职业天花板。这就这意味着,我能读,却很有可能耗尽自己和家人的积蓄,却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也就是说,作为一个新闻专业的学生,当我在申请国外硕士的时候,考出英语成绩只是满足基本的合格线。接下来需要考虑,我的背景(本科学习以及工作经验)如何与学校招生要求匹配,我如何与学校导师的教学内容达成一致,以及这个专业能否让我拿到一段时间的工签,并且可以在当地找到工作之后,顺利生存下来。
尽管,这看上去似乎是「人人都懂得的大道理」。但实践困难之大,还是大大超出我的想象。因为在择校这件事上,国内外就有很大的不同。以加拿大为例,很多学生考虑QS排名,但加拿大本土其实更重视Maclean's ranking。这些信息差,都是需要个体自己去查或者依赖中介才能明白,到底哪一条才是最适合自己的路。
走过这漫长的申请之路后,我才发现过去学习的文科专业,实属「无用功」。如果希望有更大的选择权去探索新世界,我必须换专业,然后拿到工签与身份,之后才有可能做回我想做的事情。因此,我必须要读一个明确的移民专业,从而更容易留在国外。
记者之外,用社工新视野看世界
2023年6月,我通过打工度假签证来到了澳洲。同一时间段,我收到了来自欧洲和加拿大的硕士拒信。全军覆没之后,我把留学地转到了澳洲。
澳洲留学一直有这样的说法,就是读三个紧缺专业之一,被邀请成为Pr的可能性是最高的。这三个专业是社工、护理与幼教,但这又是非常辛苦的专业,与屎尿屁相关。比如社工和护理专业的学生,可能会去养老院给老人擦屁股;幼教则是去幼儿园给小朋友擦屁股——这样的概括也许有些偏颇,但确实是真的。
我毫不犹豫选择了社工。因为我讨厌照顾小孩,所以读幼教无疑是精神摧残,加上幼教的职业评估需要雅思7788,我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至于护理,在国外是非常热门的专业,在澳洲的每个学校都几乎满位。但考虑到要学生物等知识,以及要好好照顾病人,文科生的我实在是承担不起救死扶伤的责任,只能放弃。
我对社工的知识并不陌生。事实上,在国内当记者的时候,我就已经承担了一部分社工的工作。以在残障机构实习为例,我的工作内容虽然是新媒体编辑,负责残障女性口述史的采访和编辑,但实际上还会参与所有跟残障议题相关的活动,并且发起一些提高公共残障意识的分享会和讨论会。
那时候很忙很累,但我心满意足,因为真的能学到很多东西。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带我的老师。她非常清楚国内的社工是很难赚钱,所以她有一份主业,并且选择无偿参与社工的工作。为了让我在北京生存下来,她自掏腰包给我发1000元的实习收入。我能感知到一个人在感兴趣的领域,是可以把发光发热做到极致——她就是这样的存在。
但有社工相关的工作经验,与真正系统学习社工知识,是非常不同的状态。为了提前了解澳洲的社工行业,我在南澳做了Support worker(护工)。但由于没有certificate也没有车,我的工作体验实在一般,只是忙着给雇主洗碗、晾衣服,给她们提供家务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这些国内外与社工相关的工作经验,让我意识到福利国家的真正含义。在澳洲,社工干的是脏活累活,但工资与社会认可度都是相对高的。工作的瓶颈期当然也会有,尤其是长期面对脾气不好的客户,很多人都会拿完Pr就会辞职。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份工作带来的成就感很大。
但在国内,社工工作的无力感很强,因为工资低,加上推动议题的进度很慢,很多时候都是「走一个圆圈」。你出发一段时间,又回到了原点。当机构生存以及个人生存都有很大问题的时候,工作进度就会变得更加缓慢。起码在这一方面,澳洲给到社工机构的经济支持很多,这样才能留住一线社工。
那么我的诉求是什么呢?我已经知道澳洲在残障议题上有NDIS的支持,现在更想了解亚裔女性能否获得更多的系统性支持。这源于我在南澳的工作经历,我认识了很多选择婚绿的亚裔女性,在穷乡僻壤过得很糟糕。可能有些人会较真,觉得这是她们自找的。但是,当她们来到这片土地,并且选择扎根的时候,她们当然有权利获得社会支持。
与此同时,我会更关注针对亚裔的歧视,尤其是亚裔女性的霸凌。在过去的文章中,我记录了一些对于偏远地区亚裔女性生活现状的观察。那么接下来,我更希望通过学校提供的知识,以及在实习时获得的工作经验,去得到一些有用信息。因为假以时日,作为亚裔女性的我说不定就需要这些社会支持。
最后,是我本人对于澳洲社工的一些不成熟的看法:没有来澳洲之前,我对于西方世界有「乌托邦」的幻想;但落地生活之后,我能清楚意识到在澳洲,文明与落后是并存的。我能在墨尔本看到很多商家外面的彩虹贴纸,但离开墨尔本之外的小镇,恐同与厌女现象是根深蒂固的。
以澳剧《完全控制》以及《戴洛奇小镇》为例,两部剧都展现了很多本土极具张力的话题:比如白人特权与原住民议题(白女与原住民女性),亚裔身份的融入与疏离(哪怕是土生土长的ABC),白人直女对酷儿群体的否认与霸凌等等。当我在看这些澳剧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亚裔女性在澳洲的身份认同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没错,我在问自己,也是把这个问题放在我未来的职业规划中。我希望通过社工这个职业,接触到更多与我有类似的生活经验的亚裔女性。因为我很清楚自己融不入本土的白女环境(大家对议题的关注方向不同),那么有没有可能我可以构建一个让自己相对舒服的圈子,并且为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呢?
这就是我希望自己能够做的,在记者的观察视野之外,重新以社工的角色去认识与思考世界,在这片几乎全白人的土地重新活一次。
重启人生,与寻找真实自我
出国留学或者工作,对很多人而言,都有着「重启人生」的期待,我也不例外。
决定出发澳洲的时候,我带着很多因过去职业而引起的心理创伤,希望在异国他乡找到一些安全感——我明明是一个E人,却如同凋零的花一般,我需要一片新的土壤,让我可以重新生长。所以当我来到墨尔本的时候,我渴望找回那个能量满满的自己。
后来开始续签,我在南澳偏远地区受了很多苦。我忍了九个月,不停地追着政策跑,试图找到一个方向,也常常质疑自己出国的决定是否有错。在郁郁不得志的日子里,我直到上周收到offer,看到前面的路有一些光亮处。我这才又想起了来这里的目标,也许我可以换一种活法。
但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敢笃定「这是一条对的路」。我有太多心酸经历,难以用文字或者语言表达。正如我去年写的文章,我以为我考过雅思且获得澳洲签证,就已经是「重启人生」了。但其实不是,我知道真正重启人生,可能是我拿到Pr的时候,才可以享受真正片刻的自由。
如果你——这篇文章的读者,正在考虑是否出国,其实最好的方式是旅游签,因为接受的文化冲击不大,你永远都可以回头。但如果你准备好了,希望以更长久的方式,在另一个地方寻找新的机遇,留学永远是相对不那么困难的方式。毕竟你拿到了当地学历,也可以建立当地人脉——这一切当然不容易,你需要拼尽全力才能获取资源。
如今,我就像是骑在马上的女战士,恨不得马上出发。出发,赶紧出发,赶紧前往堪培拉。回到学校,我可以忘掉过去,可以成为一个有未来的学生。读社工硕士,成为一个社工,可以回到我真正感兴趣的领域,发光发热。哪怕我之后不再是记者,我仍然会保持书写,把观察的态度贯彻在生活中。
更重要的是,我对于社会议题的关注,并没有我的迁徙而消失,也没有我工作的变动而减少。事实上,无论选什么专业或者什么工作,我始终都是以「人」为中心,看见一个人的需要,尊重一个人的表达,捍卫一个人的自由与权利。
这就是我,一个渴望书写记录、记录声音的亚裔女性。我怕我日后不记得,我希望有人会记得——我是无数个她她她她她中的其中一个。我为自己写,为无数个与我有相似的她写。我也希望,在写作之外,为她们做得更多——
比如,以社工身份为她们提供社会支持。做我能够做的,如此才不辜负那些曾经给过我支持的她们。
约稿合作
在澳洲一年多之后,我发现迫切需要写作。比起繁重的体力活,写作是我最擅长的事情,在记录和反思的过程中也可以疗愈自己。如果有需要产出性别、残障、影评、商业软文等文章,非常欢迎来联系我进行合作;我也可以做线上编辑,进行修改和创作文章。只有回归中文写作时,我才是我自己。
下面是我的故事:
作者
记者,关注性别议题和残障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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