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 衣
朱佳玲
学校与马路交叉路段,一座黑瓦泥墙的房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全新的漂亮的红瓦白墙。亮亮的红,白花花的墙,在一片绿色当中显得格外耀眼。
几何形的田块种满庄稼,两边青山绵延到天际。一条3米宽的水泥路从田块间穿梭而过,红瓦白墙的房子就坐落在路边。
每当放学时间,花花绿绿的衣服从路上经过,叽叽喳喳,欢呼雀跃,坐在红瓦白墙前面一排木凳上的六个古稀老汉眼神便游走在花花绿绿的衣服的身上,一直目送他们走远,直至路的尽头,消失不见。
热闹一阵,欢笑一阵,路面又归于寂静了,只有阳光游走在马路上。
融融的阳光,白岑岑的路面,六个老人排成一排坐在门口,没有交谈,默默地看着天,看着不远处的学校。七伯公佝偻着身子坐在挨着门边左侧的木凳子上。他身上的棉袄早已看不见颜色,成团的棉絮胡乱地挤在一起,边边角角已磨破,细小的碎布在风中摇曳。
一年十二个月,有九个月七伯公是穿着它的。有人劝他:
“七伯公,换件衣服吧,政府不是每年都发有好几套衣服吗?”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不搭理。
“要是不喜欢那些衣服,就买一件吧,你们每个月不都有好几百嘛?还有粮食分发,留着钱做什么呢!”
七伯公依旧不回答,混浊的眼珠子转而凝视脚上那双老旧的解放鞋,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时候劝的人急了,他就摇摇头。
他依然穿着那件脏破得不成样子的棉衣,只有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他才穿了别的衣服。
坐在一起很少交谈的六个老人,偶尔也会交谈一两句,在沉闷的午后,低低的话语,而后蹒跚着转身进屋,各做各的事情。
大多数时间,六个老人就像天地间红瓦白墙前面六个佝偻成排的木头墩子,一动不动,从早到晚,没有生息。路上来往的人,骑着车,飞驰而过。放学的小学生打打闹闹,欢快跃过。拉货进村叫卖的三轮车,和着小贩的叫卖声,咯吱嘎吱而过。
七伯公心里应该清楚,今天经过了多少人,有多少辆车,有多少个卖玉米萝卜的,有多少个卖肉的,多少个男的,多少个女的。因为他跟明晃晃的阳光一样守在这里,数着这里的人和事,日复一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门口一排的凳子上只坐了五个老人,其中一张凳子一直空着。后来就只坐了四个老人,又空出来了一张凳子。而七伯公仍旧坐在挨着门边左侧的木凳子上。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当只剩下两个老人的时候,这栋红瓦白墙的房子又新住进了两个老人。而七伯公依旧坐在门口左侧的凳子上,只不过原来的木凳子已经换了新的,想必原来的木凳子已经风吹日晒归于尘土了。
那件脏破的旧得不成样的棉衣并没有像木凳子一样受岁月的洗礼归于尘土,依然“倔强”地穿在七伯公的身上。
也不知哪年哪日,偶然一次,一个知情人透露,那件棉衣是七伯公母亲留下来的唯一的遗物。七伯公家里早已没有人了,村子里的家也早就在岁月的洗礼中倒塌了。至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劝七伯公换一件新衣服了。
春日的阳光依旧融融地照着。已进入耄耋之年的七伯公依旧穿着那件飞花的破棉衣,坐在挨着门边左侧的凳子上。混浊的眼睛依旧看着放学路上来来往往的花花绿绿的衣服……
而他的四周延伸开来的是南方的春的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