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又一度开放了,在热浪中摇曳,宣告新季节的到来。它那一抹忧郁,像极了夏雨中的古建筑。
博白县双旺镇白平村圳面队的那座炮楼,在雷雨中巍然屹立,与这个强悍的季节显得那么相称。涔涔雨水淌过炮楼墙上的伤痕,又显得那般凄美。
这所炮楼始建于19世纪的90年代,是圳面队的大地主蒋子维为防范土匪侵扰而建。炮楼高9米,长4.1米,宽3.1米,墙体为三合土夯筑而成,厚0.3米。建成伊始,成为白平村的标志性建筑,吸引了八方村民到此观看。绝大部分村民都没见过这般高这般坚固的建筑,纷纷叹为观止。有的小孩还跑进炮楼里面拿根木棍探出枪口,嘴里“呯呯”地哼着,欢快不已。一时间,炮楼人来人往,氛围热闹愉悦。茶余饭后,农闲之余,村民们都爱到炮楼脚下拉家常、话农事,炮楼渐渐成为群众的休闲之地。
1920年,炮楼经历了一场浩劫。
一天早上,欧南材(外号大水牛)带领数十个土匪来圳面队抢劫。此人是双旺土匪头子龙胜甫(龙卅八)的亲随,非常凶悍。彼时是军阀割据的时期,各地军阀为了争夺地盘和权力混战不休,无人顾及匪患,圳面人民只能自保。村子的年青人迅速组织老弱妇孺躲进炮楼,然后拿出粉枪奋起反抗,但因枪支太少不敌土匪,很快也躲进了炮楼。
炮楼易守难攻。年青人在炮楼里面通过枪眼和炮眼射击继续抵抗,土匪一时无法靠近。过阵子,土匪顶着四方桌遮挡身体向炮楼挪去。村民的粉枪射不穿厚厚的桌子,不久土匪就挪到了炮楼脚下,用钢钎等工具凿墙。
情急之下,炮楼里面的渔夫把炸鱼用的自制陶罐炸药从炮眼扔出去,下面的四方桌瞬间被摧毁。土匪不敢再靠近炮楼,转为围而不攻。
对峙到了下午,双方都疲惫了,且情绪低落,村民更是咬牙坚持。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村民仍坚守不出。土匪见强攻不行,便使出诱降之计,高喊“缴枪不杀”。
村民又饥又渴,而且九十余人挤在一起挨肩擦膀非常难受,更担心炮楼沦陷而被杀,而此时陶罐炸药已经用完。大家权衡再三,最终决定走一步险棋——缴械投降。
僵持中谁先熬不住,谁就会失败。村民的这个选择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缴枪之后,土匪立即反口,把村民全部押到衔接炮楼的泥瓦房里面,然后开枪扫射。
村民扑通扑通地倒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过阵子,土匪锁上泥瓦房的木门,在此房的四周堆上干柴,同时在炮楼里面塞满柴火,洒上煤油后一起点燃。转眼间,炮楼及泥瓦房燃起熊熊烈火。
刚结婚不久的蒋方双和庞家凤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被挤到泥瓦房的角落里,土匪开枪扫射时未被击中,两人躺在地上诈死躲过了第一劫。此时土匪又焚烧房屋,诛戮更加彻底。爱情的力量无比强大,蒋方双顶住浓烟和烘烤的侵袭,猛地踩到庞家凤的肩膀上拨开瓦片和折断顺水条,一骨碌爬上屋顶。火势越来越猛,蒋方双强忍眩晕迅速把庞家凤拉上来,一并从屋顶跳下去。
他们刚跑出不远就被一个土匪发现,土匪仓促开枪未能射中。蒋方双的腰间别着一条牛角火药筒,土匪误以为是驳壳枪不敢去追。蒋方双夫妇遂逃出村庄。
此劫过后,圳面队的幸存村民已不多,除了蒋方双夫妇,还有一些当天在外面干活的幸运儿。炮楼因为数十村民命丧于此,外村人不敢再来造访。弹指之间,炮楼繁华落尽,落寞地站在残垣断壁上,守望岁月的沧桑。
新中国成立后,蒋子维的后裔蒋懋国修缮炮楼,重建衔接炮楼的泥瓦房并居住在此。昔日的荒废之地再起烟火。
十余年后,蒋懋国生育了四个儿子及一个女儿,枝繁叶茂。炮楼塞满了粮食,成为蒋懋国家重要的仓库。清晨,袅袅炊烟飘过楼顶,鸟儿站在炮口里鸣叫,和着楼下孩童的嬉闹声,那般温馨,那般唯美。
时光荏苒,蒋懋国仙游后,他的四个儿子相继搬出炮楼另起炉灶,有的还在县城里买了房安了家。泥瓦房的天井渐渐长出各种植物,一棵大果榕更是高出了屋面。这在十里八乡也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废弃房屋的天井都会长出一棵大果榕。
时过境迁,枪炮声已然远去,龙卅八等匪窝早已被军方连根拔起,炮楼已经失去了防御的意义。斑斑驳驳的三合土墙,在暴雨中诉说着曾经的繁华和萧然。
起起落落,炮楼历经波折依旧屹立不倒,正如农民那坎坷的人生。在那艰苦的岁月里,炮楼陪伴着圳面人民一起经受霜雪,迸放出坚韧的美。
乡村振兴的春风骤然吹起,农村开始大规模“三清三拆”,破旧的泥瓦房首当其冲。衔接炮楼的泥瓦房已成危房,很快就传来了要拆除的消息。站在炮楼脚下,村民们一脸的不舍,蒋懋国的孙子和蒋方双的曾孙更是眼里满含忧伤。这里承载着他们太多记忆,痛苦与快乐,春雨,夏阳,秋风,冬霜,一幕幕烙印在心底。
在不久的将来,当蓝花楹再度开放的时候,站在炮楼下的村民或许会眼里闪烁着欢悦的光芒,因为炮楼旁边,呈现出了一副新时代美丽乡村新画卷……
作者简介
蒋小武,博白县双旺镇白平村村民委员会干部,业余爱好广泛,尤喜写作、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