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沂城里,我回忆中的迷失路
一
林徽因曾说:“有人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中住着某个喜欢的人。其实不然,爱上一座城,也许是为城里的一道生动风景,为一段青梅往事,为一座熟悉老宅……”
我对临沂城的感情,来自于城里住着我的大爷。从小到大,一提起这个城市的名字,就很亲切,就像听到了大爷的名字。
上次写《当我一个人出门》,提到自己去了一趟临沂掉向的事,最近就常常会想起在临沂城中迷失的那些往事。
现在每次出门掉向、迷路,我就会担心是不是老年痴呆了,但一想起小时候我在临沂城迷失的事,就释然了。原来没有方向感与年纪无关,可能是天生的。
小时候,父亲经常带我们去大爷家,都是一日往返,吃顿饭就回来,也没逛过城,所以我印象里的临沂,就是大爷的家。
“临沂”也是大爷一家人的代称。每当大爷回老家,街坊邻居就会说,“临沂”回来了。
L十一写她的父亲给一家人赋予地方名,加上一个“档子”。这也让我想起了父辈也会这样称呼。当大爷一家回来了,父亲就眉飞色舞地说:“临沂那档子回来了。”如果只是哥哥姐姐回来,他就会说:“临沂那小档子回来的。”
记得我们成家后,大爷会称呼我们一家是“柳沟那档子”,妹妹是“十字路那档子”。
二
初一时我近视了,暑假里,父亲带我去临沂医院配眼镜。那时候视力检查、验光比较麻烦,还得等几天再去试戴,就把我留在大爷家里住了十多天。
那时大爷家住在单位分的楼房里。一楼,有个小院,小院临街有个小小的平房,开了一个小卖部。
印象里,楼房平方不大,大爷一家六口人住得比较拥挤,两个姐姐在一个房间,仅放两张小床,我只能和大爷大娘一个卧室。
每天大爷和大娘下班后,还要在小卖部里忙到很晚才睡,我常常自己先回屋睡了。
有一次,他们回卧室时,我醒了。闭着眼睛也感觉到大爷站在我面前端详我。我屏住呼吸,装睡。感觉他趴在我脸上看了一会,又听到他对大娘说:“小爱玲还怪胖滴来。”
我小时候就胖乎乎的,一直对自己的大脸盘子很羞愧。听大爷这么一说,我很难堪,赶紧翻过身不让他看。
家里有小卖部,大娘很忙,也很少逛街。只记得有一次她带我去商店,出来的时候我就掉向了。跟在大娘后面,我一路纳闷,总觉得走的路是朝向家的反方向。
那时的我很内向,也不好意思问。直到进了她家的那条街道,才醒悟过来。那应该是第一次掉向吧。
那次回家,父亲没有来接,大爷骑着弯把的大自行车,带着我,送往汽车站。
大爷算是汽车运输公司的元老,虽然只是普通工人,但是因为他的技术,他的资格,他的热诚,他的人品,一直非常受人敬重。
那时候车票钱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笔巨款了。所以,老家远近的人去临沂都去找他,他给送到车站就不用买票了。
想想那座平方很小的楼房,曾经接待过多少老家的人啊,不仅是本村的,邻村的也有。有上学的,有去看病的,家里有什么困难的,都去找他。有的还在他家吃饭、住宿。印象里,似乎我平凡的大爷无所不能。
所以,在老家人的称呼中,“临沂”一度就是我大爷的代称。所以,小时候的我们,对大爷是很崇拜的。一听到“临沂”这两个字,就很骄傲。就连看到天上的飞机,哥哥也会对小伙伴们说,这飞机是临沂俺大爷开的。
说到那次大爷送我去车站,路上把我弄丢了。
小时候的我早长,差不多初一就一米六了,又长得胖。大爷带着沉重的我,破旧的自行车吱吱嘎嘎的,蹬得有些吃力。
到了马路口,他已经满身是汗。他停了下来,检查自行车,让我自己过了马路,先往西走着。
我大概是把北当成西了,就傻乎乎地走了。
大爷大概过了马路就找不到我了。我走了好一会了,还在纳闷大爷怎么还没来呢?就听着身后一声怒吼:“小爱玲!”我回头,就见大爷满头大汗地骑车冲了过来,怒气冲冲地连声喊:“你这个小孩!你这小孩!你这是要去哪啊?让我好找!”
看他暴怒的样子,吓得我眼泪涌了出来。
回家我委屈地跟妈妈说这事,妈妈笑着说:“吵你还不是轻的。照恁大爷的脾气,这也就是你,要是他家恁哥哥姐姐,怕是得挨顿打了。”
在临沂城里,小时候的迷失,藏着我记忆里的温情。
三
后来,我们长大了,父辈渐渐老了。
晚年的大爷多病,我们“这档子”去的临沂,有很多心急火燎赶往医院的奔赴。大爷也总是在病危中死里逃生。
老哥俩不仅感情深厚,性格也差不多,就连得的病也相同。我的父亲也曾经在已没有生命体征的时候,又活了过来。所以,我心里的老哥俩就是两棵永远不倒的青松。
最后一次见大爷,他已经糊涂了。他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我,叫的却不是“小爱玲”,却称呼外甥。
“您再认认我是谁?”
他很肯定地说:“你是柳沟的。”他老人家是把我认成我闺女了。
啊,大爷真的糊涂了!震惊与悲哀在我心里如同雷鸣,轰轰作响。这是我思维敏捷、令人敬畏、无所不能的大爷吗?
那一刻,我迷失在了时光的流里,不知道未来该走向何方。我第一次害怕我们的人生只有归途,再无来路。
后来,我的父亲进了临沂市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已经糊涂了的大爷,在没人告知他的情况下,非常肯定地对家人说,恁二叔来了!那是冥冥中的心电感应。
那一夜,弟弟也从长春回来了,我们兄妹四个齐齐地聚在大姐家的别墅里。姐夫安慰我们:“别害怕,二叔会没事的。你看恁大爷,有多少次进了重症监护室,都是有惊无险,我们都习惯了。”
那一夜,我们都笃定地相信父亲会没事的。大姐说,她家这座别墅闲置着,就给我们住着。这里离医院近,等父亲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可以在这里做饭、送饭。我们也安排好了等父亲从ICU转出的日程。
可是,那竟成了我们人生中最不敢回首的一夜。
那一夜的重症监护室门外,一次次的签字就是一次次的生命赌注。手术、插管……那都是无奈地拿尖锐的刀子一次次插在我们的心口……
不敢提,提一次就在心里又插一刀。
可那个凌晨的临沂城,我们还是迷失了,那是生命里最惨最痛的迷失。
就在临沂城里,那一日我们的天塌了。我的心里暴雨如注,痛得无法呼吸。
在激流泥沙里,我们的心迷失了。我们一路喊着大大,说带您回家了,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狂喊,如何带他回家?茫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回家的路。
这一段迷失的路,我不想再回忆,可还是忍不住又写了出来。
此刻,眼泪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