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细读｜肖春林：草根能否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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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01 19:36
江苏
对这样的伪问题，我们往往很难回答，因为答案既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
就像人类上得了天、下得了地、入得了海，但并非只要是人就上得了天、下得了地、入得了海。个别出类拔萃的草根也许能够上得了天，99%以上是上不了天的。山野地上的石头变成的孙猴子自然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草根。但他确实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猴子。出生就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惊动了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只是玉帝并没有把这样还构不成威胁的草根放在心上，认为“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这就是一只野猴子而已。那猴在山中，却会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天上称王的玉帝带着众神无忧无虑地享受着人生，花果山称王的猴子却有一点儿远虑，怕不得久住天人之内。于是独自登筏由东胜神洲来渡南赡部洲，飘洋过海寻仙道，立志潜心建大功，穿州过府，在市尘中，学人礼，学人话，朝餐夜宿，一心里访问佛仙神圣之道，觅个长生不老之方。七八年无果，只得再漂洋过海，来到西贺牛州，拜了菩提祖师为师，与众师兄学言语礼貌、讲经论道，习字焚香，每日如此。闲时即扫地锄园，养花修树，寻柴燃火，挑水运浆。在洞中平凡地过了六七年，才一日遇到祖师登坛高坐，唤集诸仙，开讲大道，学得长生之妙道口诀，又参悟了三年，才学到七十二变和筋斗云的手段。其时已过将近二十年，正是我们读完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和研究生所花的时间。孙悟空初见那菩提祖师时，见那菩提祖师端坐在台上，两边有三十个小仙侍立台下，可见菩提祖师最少有三十个弟子，却只有孙悟空学到了七十二变和筋斗云。花果山当初共有四万七千群妖，却只有孙悟空一个上过天，经过无数生死搏斗，才最后被如来封为斗战胜佛。对于个体而言，草根若经过种种努力，不排除上天的可能性。对于群体而言，草根是上不了天的。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神仙的儿子是神仙，草根的儿子是草根。
且说唐僧的另外两个徒弟猪悟能和沙悟净。猪悟能初见孙悟空时是这样自我介绍的：“我自小生来心性拙，贪闲爱懒无休歇。不曾养性与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忽然闲里遇真仙，就把寒温坐下说。劝我回心莫堕凡，伤生造下无边孽。有朝大限命终时，八难三途悔不喋。听言意转要修行，闻语心回求妙诀。有缘立地拜为师，指示天关并地阙。得传九转大还丹，工夫昼夜无时辍。上至顶门泥丸宫，下至脚板涌泉穴。周流肾水入华池，丹田补得温温热。婴儿姹女配阴阳，铅汞相投分日月。离龙坎虎用调和，灵龟吸尽金乌血。三花聚顶得归根，五气朝元通透彻。功圆行满却飞升，天仙对对来迎接。朗然足下彩云生，身轻体健朝金阙。玉皇设宴会群仙，各分品级排班列。敕封元帅管天河，总督水兵称宪节。”你看，猪悟能自小性拙爱懒，不曾养性与修真，只因生在天界，真仙劝他莫堕凡，传他九转大还丹，便成了神仙，敕封天蓬元帅。草根出生的沙和尚遭遇就完全相反了。沙和尚初见猪八戒时是这样自我介绍的：“我自小生来神气壮，乾坤万里曾游荡。英雄天下显威名，豪杰人家做模样。万国九州任我行，五湖四海从吾撞。皆因学道荡天涯，只为寻师游地旷。常年衣钵谨随身，每日心神不可放。沿地云游数十遭，到处闲行百余趟。因此才得遇真人，引开大道金光亮。先将婴儿姹女收，后把木母金公放。明堂肾水入华池，重楼肝火投心脏。三千功满拜天颜，志心朝礼明华向。玉皇大帝便加升，亲口封为卷帘将。”沙和尚比较猪八戒，一是学艺要难得多，需要学道荡天涯，寻师游地旷，常年衣钵谨随身，每日心神不可放，沿地云游数十遭，到处闲行百余趟，因此才得遇真人；二是上天需要三千功满拜天颜，志心朝礼明华向，并且仅仅封了一个卷帘将，带刀侍卫都不是。天上的神仙是不欢迎草根上天的。草根学艺难，上天难，即使上了天，想要有神仙的待遇也难。美猴王只做得弼马温，沙和尚只做得卷帘将。上了天草根必须小心翼翼，不然，哪怕只是失手打破玉玻璃，玉皇即便怒生嗔，却令掌朝左辅相：卸冠脱甲摘官衔，将身推在杀场上。若偷吃了蟠桃仙丹，玉帝便是兴兵十万也要剿灭。草根的世界与神仙的世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本来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几乎所有的草根都向往神仙的世界，并有许多草根为之奋斗不息，前面有草根倒下了，后面有草根紧跟着，又有个别的神仙想到草根世界来偷欢，于是两个世界不免有了些许交集。你看他一个个：跳树攀枝，采花觅果；抛弹子，邷么儿；跑沙窝，砌宝塔；赶蜻蜓，扑八蜡；参老天，拜菩萨；扯葛藤，编草帓；捉虱子，咬又掐；理毛衣，剔指甲；挨的挨，擦的擦；推的推，压的压；扯的扯，拉的拉，青松林下任他顽，绿水涧边随洗濯。美猴王领一群猿猴、猕猴、马猴等，分派了君臣佐使，朝游花果山，暮宿水帘洞，合契同情，不入飞鸟之丛，不从走兽之类，独自为王，不胜欢乐。是以：春采百花为饮食，夏寻诸果作生涯。秋收芋栗延时节，冬觅黄精度岁华。日日欢会，在仙山福地，古洞神州，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间王位所拘束，自由自在，乃无量之福。只要草根们满足，草根世界便是幸福感最高的世界。只是最聪明的美猴王偏偏好不知足，生出烦恼：“今日虽不归人王法律，不惧禽兽威服，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住天人之内？”要去学长生不老之术。美猴王在南部蟾州见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正是那：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美猴王又何曾肯回头？只想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惜帝王家只有一个，又不识货，只想把他宣来上界，授他一个大小官职，与他籍名在箓，拘束此间，若受天命，后再升赏；若违天命，就此擒拿。上了天又如何呢？美猴王上了天，先是因自来未曾到此天堂，却又无名，被众天丁阻住天门，不放老孙进去；然后是南天门摆着杀气腾腾的阵仗：两边摆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接着被封为一个侮辱性的职位——弼马温，哄他来替玉帝养马，未入流品之类。花果山众猴都在疑问：“大王在这福地洞天之处为王，多少尊重快乐，怎么肯去与他做马夫？”玉帝待兴兵收伏孙悟空不成，再大舍恩慈，还降招安旨意，就教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加他个空衔，名是齐天大圣，只不与他事管，不与他俸禄，且养在天壤之间，收他的邪心。后又因齐天大圣，无事闲游，结交天上众星宿，不论高低，俱称朋友，恐后闲中生事，玉帝听从许旌阳真人建言，诏那猴王且权管那蟠桃园，要他早晚好生在意，却又没有把孙悟空放到神仙的地位，王母娘娘设宴举办“蟠桃胜会”，天仙地仙、幽冥教主、各宫各殿大小尊神，俱一齐请到，就是不请齐天大圣。孙悟空愤怒地偷吃了仙果蟠桃、玉液琼浆、八珍百味、九转金丹，逃回下界花果山。只是当花果山众怪闻言大喜，即安排酒果接风，将椰酒满斟一石碗奉上后，虽然“美不美，乡中水”，大圣喝了一口，还是即咨牙咧嘴道：“不好吃！不好吃！”齐天大圣再也过不惯花果山的草根日子了。美猴王不愿在花果山自由自在地活，齐天大圣愿意在天宫饱受委屈地过。美猴王在花果山称王快活，斗战胜佛再也不回花果山。2024年10月28日星期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