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共振|齐凤英:意外离城返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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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29 10:31
江苏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还包分配,这可能羡煞现在的年轻人。但本来联系好教育学院的,赶上那年分配一刀切,我就来到一所市属农村高中当老师。第一次感受到个人命运和时代息息相关。个人只是风中一粒微尘,一股风,就能改变你的落点。
这所学校,我并不陌生,它是两个姐姐的母校,一所历史悠久的农村高中。小时候,我曾跟着二姐来过。印象中,倒像是一个工厂,因为当时正流行教育和生产劳动相结合。二姐学的是无线电,整天鼓弄电路板、线圈、二极管和电烙铁什么的。那时二姐是班长,女篮队长,学校篮球队全市都有名。到我来当老师时,学校只有六个教学班,学生不足300人。张庆中学离市区20多里,天气晴好时,骑行在乡村公路上,绿野飘香,鸟跃枝头,清风拂面,倒也很惬意。有一次,风雨大作,又不得不按时返校,一路顶风沐雨,偏又遇上一个无良司机,贴着你风驰而过,还用尖利的口哨宣示他的优越。愤怒和慌恐中,感觉湿滑颠簸中车子左右扭动起来,像受惊的马要挣脱你的掌控。惊魂甫定,又得穿过一条的乡间小路。这路晴时尘土飞扬;雨雪时,泥泞不堪,很快车轮和剐泥板之间就塞满泥巴,车子罢工不前,自己两脚泥,一身雨,泪水和着雨水流。记不清多少次,两个姐夫,周末借汽车,接送我。那时私家车不多,现在想来,给他们找了多少麻烦啊!再后来有学生结伴同行,往返路上就都是青春的欢声笑语了。宁静的校园,全是平房,有几棵大槐树和几株紫丁香,几排粗壮的钻天杨。它们应该目睹过学校的盛年吧,而今风光不再,生源可危,和几个农村高中互称难兄难弟。东墙根下,老师们各有一小块自留地。“耕读”就是老师们的日常。像是被时代遗忘的一个角落,这里的时间来得散慢。最南面是大片空地,算是操场。经常有放牛的的农人,从土墙豁口赶牛进来吃草。对于农村出来的我,这些都不太意外。意外的是,这里并不缺语文老师。不到两年,我换了三个岗位。说白了,就是自己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做了万金油,这里涂涂,哪里抹抹。我的第一个岗位,是教务处。第一次登台讲课,居然要面对全校师生。因为我去教育局接受了标准化命题培训,回来需要传达给大家。当我例说考题时,用到一道英语题。问题抛出,竟然像放了根哑炮,半天没有期待的响声。情急之下,就请一位英语老师来作答。又立马感到唐突,万一老师答不上来,岂不难为人家。好在同事给力,惊吓变成惊喜。汇报讲座顺利完成。那时,我还充当地理助教,因为地理老师手有残疾。他让我上课前,把某张地图画在黑板一侧,老教师出口,磨不开面儿,我就跟着他窜访各班,有时也听听课。一来二去,没代课全校师生都认识了我了。不久我有课代了,竟然不是语文,而是历史课。“克服克服,你行的。”领导不知哪来的他信力。幸好高中不远,我还没把历史全还给老师。那时我们的历史老师那是真爱历史,也真有才,把许多历史编成脍炙人口的顺口溜,谈古论今,像说评书。讲到高兴时,浓眉一挑,大眼一转就唱将起来,浑厚的嗓音,纯正的吐字,迷倒众学生。幸好高中历史教材没变,我吃老本加上教参和教学杂志加持,一学期居然应付下来,学生给面子,没哄我下台。新学期政治老师进修走了。我就成了高三政治老师。同时接了班主任和团支书的工作。我对政治课不怵,得感谢高中政治老师——王云贤老师,他开合自如,幽默风趣的教学,就像刻录好的光盘,常常在我脑海里回放的。不是说学生是老师的脚后跟嘛,我就是回忆着老师的教法加点自己的认知,尽我所能,让学生听进去,记得牢。至于带班,全仰仗大学支教和实习的那点经验。实习时,老师听了两节课,就把课程和班级全托给我。像种树的郭橐驼,种下去,就由着你长。支教是在大一结束时,学校组织了一队人马,各个系都有。去柳林支教。根据招生情况,分立两个教学点。我当时应学生要求,主要是作文专题教学。虽然捉襟见肘,但竭尽全能。孩子们倒是给了我们很多意外的惊喜。一次,让孩子们做点、线、圆联想,可以用一个图形,也可以用多个图形,展开对一个人、事、物、理和情的联想。开始孩子们想得还是具体的物象,如糖葫芦,扁担挑筐什么的,经过引导,孩子们开始联想丰富起来,记得一个淘气包说:“我妈妈就是个气球,我就是根针,一戳到她的痛点就爆了。”大家笑倒一片。有个男孩谈理想:“我要踩着日月的风火轮,穿越浩瀚的宇宙的,把红旗插到火星上。”我连连竖起大拇指,心下一喜,觉得这小子不会是凡夫俗子。一个女孩子居然说到生命:“我希望是圆环上的一个个点,由生到死,圈出来一个圆满的人生。”我吃了一惊。一个孩子抓着乱蓬蓬的头发发言:“天空是个巨大的跳跳床,星星是一群快乐的孩子,他们晚上没有作业,可着劲儿蹦来跳去,带着自身的光。”支教结束时,那个女孩意外地又折了回来,羞涩地从两个鼓鼓的口袋里,掏出一把一把的瓜子,手里还有一布兜新鲜的红枣。记忆里永存分别时,车后小小的她,越来越小,真的缩成一个点,我暗暗祝福这女孩如她希望的有一个圆满的人生。现在一个班37个孩子的高考命运,突然间交到我手上了。有一次局长亲临指导,大谈素质教育。会后一些教师窃窃私语:“不撒米,光要素子!”这里老师大多是邻村上下的,因为当时教师工资低,新入职只有一百来块,老教师也多不到哪里去。为了养家糊口,他们除了当教师,有的还是养殖专业户,运输专业户……至于领导,大家都知道是“飞鸽牌”的,只把这里当跳板。学校高考连年剃光头,就不意外了。我相信年轻人的精力是充沛的,你不去占领,就有你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占领他们的身心。这一年,我们班有了手写班报。团委牵头,办起了校园广播站。开始黑板报竞赛,组织了乒乓球,篮球,围棋,象棋比赛。元旦,更是歌咏比赛、拔河比赛、智力竞赛,外加一场电影。那天我累坏了,放电影时,竟然靠在一个女孩肩头睡着了。记得假期向刘补明老师讨经验,刘老师教导我不仅要研读教材和教参突破教学难点,更要研究学情,突破学生学习难点,还要从课后思考题揣度教学要点。心中要有学生,多从学生学习角度,设计教学环节。当时没地方买教辅资料,刘老师都是自己编印,蜡板没少刻。我也这么干,一张张卷子下去,自习时间坐在门口,一个个上来温习当天各科作业。过关的就允许去乒乓球室打乒乓,只是不许乱跑而影响到别的班级。提前完成任务,其实也不会有太长空余时间,但孩子们都很珍视,也很守约,没出过乱子。领导也没因为我的自由意志,找过我的茬儿。这年高考前,我把关键题整合成一张试卷,在旅馆给孩子们最后撸了一遍。结果,学生发现了一道十二分原题,还有一些小题。孩子们特别兴奋。结果,这年光头上长出三根毛。更意外的是,二中发现了我们高考政治成绩偏好,而一个政治老师待产,我就试讲了《商品》,被录用了。某种意义上是学生把我送回了城。更意外的是学校调出档案,发现我是中文系毕业的,我意外地回归了本专业,当了初中班任,教起了语文。三年后,我的学生46人端到重点班,另有11人考上一中,我也和他们一起进入高中,直到退休。作为吃货,我很怀念农村教书时门房大爷给的田鸡腿,同事家赶集时的大快朵颐,生病时学生在煤炉上给我煮的鸡蛋挂面,从学校前面果园里采摘的戴露的苹果和梨,教工食堂的油条,葱花烙饼,刀拨面……很怀念,校医大姐,细针密线,教我撩裤边。和同事一起打乒乓,打扑克,一起鲁冀旅游的无忧岁月。还有,很怀念聪明的小狗赛虎,常常来挠我虚掩的门,招呼一声,就进来蹲坐桌前,主动伸出前手,和我握手,讨食,然后摇尾撒欢。那段意外的乡村教书生活,藏进了太多亲情友情师生情,丰满了我的人生,让我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学会悦纳每一个当下,发现潜伏着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