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共振|王献斌:头一回走远路
文化
教育
2024-11-17 20:28
江苏
记得以前有过一个说法,一个人如果总是喜欢念旧,就意味着他老了。我老了吗?为什么总是想以前的事情呢?有时候一个人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以前的事情,就像一个收藏家,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收藏扒出来,一个人慢慢地欣赏。头一回走远路,年轻时想起来,总觉得是个笑话。所以我总是羞于提起,慢慢地鬓角有了白发,对很多事的看法也就有了变化,现在想想头一回走远路,就多了很多感慨。那一年,我才12。爸爸给我办了转学,我要到新城去读书了。这可能和我的老师头一回家访有关吧。那一天,我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到我家来了,骑的是他的大金鹿,同行的还有矮胖的生物老师(我对两位老师印象深刻,后来看了金庸的小说,我就总是把这两位老师和胖瘦头陀联系起来,就是不由自主,没有半点不恭的意思)。那一天,爸爸很高兴,请了村里的“人物”作陪。我是不能上桌的,所以他们聊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从爸爸送两位老师的热情劲来看,应该不是啥坏事。结果没几天,爸爸就给我办了转学,连和昔日的同学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我就要到新城去上学了。我猜想,我的班主任应该是来报喜的,可能就是他的这次家访,才让父亲下定决心让我到新城去上学了,我是我们那个小山村里的第一个,不是每个山里的孩子都能像我一样幸运,毕竟,那时候可没有人讲究什么“不要输在起跑线上”。这样看来,我还是要感激我的班主任,我的每一次的作文,他都在班里朗读。虽然我没少挨他的板子,最厉害的一次,抬水的棍子都打断了。现在想想简直不可思议,那个时候就没有想起“法律”这个武器,更没有一次敢对父母说挨了老师的打,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说了,还会再挨一次打。“老师为什么不打别人?”爸爸肯定会这样气势汹汹地问。那个时候的人思维就是这么简单。好了,书归正传吧。爸爸头一回把我第送上公交汽车。那个年纪的我骑过驴,骑过羊,甚至骑过猪,在野地里撵过兔子,但坐公交还是第一次。面对着那么多的陌生面孔,我第一次感到惶恐。到哪了?我在心里默念着爸爸的嘱咐,我该在哪下车?糟糕,我念着念着竟然忘了。于是我睁大眼睛,紧盯着窗外。我想知道我该在哪下车。哪里是新城?新城是啥样?“鼻子底下不是嘴?不知道你就问!”爸爸这样嘱咐,可我看了看周围,有的坐着打盹,有的在叽叽喳喳,还有的在看窗外,没有一个人认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我张了张嘴,又缩回去了。我不爱说话,尤其是不爱在陌生人面前说话。记得有一次参加学区作文竞赛,看图写话过得很轻松,可是到了“看图说话”的时候,我站在一个活动的黑板面前,一个男老师和一个女老师,一左一右,坐在我身边,我一下子“木”了,就这样站着,浑身僵硬,汗从脸上往下滴,“回去吧”,那三个字,对我简直就是免死金牌。就这样,我无数次鼓起勇气,又无数次把话咽了回去。惶恐中过了一站又一站,我心里越来越紧张,车会把我带到哪呢?终于,我看到了一座桥,还有桥上的火车道。这好像符合我对新城的想象,这该就是新城了吧?我终于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停车!”就这样,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下了车,现在想想,要是问一声,我就不会走60多里的冤枉路了。可是,在当时,打死我也不会问的。我知道怎么说,可我就是张不开嘴。人,有时就是这样,冤枉路还是要走的。往前走了多远呢?不知道,但是西边的太阳越来越低啦。我停下来,向前看,长长的道路,通到哪里?还走吗?会走到哪去?我越来越惶恐了,太阳就要看不见了。我是不是走错了?看着一个个人,骑车的,挑担的,走路的,从我身边走过,我就是张不开嘴,不敢问。怎么办?那一刻,我竟然做出了一个荒唐的决定:走回去。向前不知道是哪,向后总能找到家。反正刚来的路还是记得的,那么,回家吧。于是,我开始往回走。一开始,还是有劲头的,有回家的希望嘛。可是走着走着,天就黑下来了。路上一开始还有人,慢慢的越来越少了。黑幕彻底落下,很多时候,我就是在黑暗中走,有时前面现出村庄,那一点点灯火让我又鼓起勇气继续走。起风了,风带走了我身上一点点热气,幸亏现在还是夏天,但我还是觉得有了凉意。上午的那两张煎饼早就在我胃里消失了,现在胃里空荡荡的,又饿,又渴,又困,又乏。脚越来越沉重,有时我真想干脆躺下来,我感觉,哪怕是个土堆,我应该也能呼呼大睡。现在撑着我走下去的,不是脚,是对家的那一点渴望。因为生活在那个小山村?还是因为个人性格?反正我从来不爱求人。爸爸让我去代销点(这是个属于历史的名词了)去买东西,我一定要带上钱,虽然那时候人们都习惯于赊,但没有钱我是不去的。我有了好吃的,我会毫不犹豫掰给小伙伴,可是他有了好吃的,我宁肯在一边看也绝不会开口的。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走今晚的冤枉路了。但是现在,我决定开口了,因为,我不知道前面还有多远,我现在只想躺在家里的炕上,啥也不吃,就躺平,好好睡一觉。可是,向谁开口呢?路上没一个行人了,再说,向一个走路的求什么呢?找个骑车的,可他会带我走一段吗?对,找个拖拉机。我一下子后悔了,因为已经过去了好几辆,那时的我想不起来开口。可现在哪里去找呢?黑乎乎的夜,就像看不到底的海。我慢慢晃着,拖着两条腿。终于,后面想起了拖拉机的突突声,我转过身,犹豫了那么一霎,他就突突着过去了。再想去追,晚了。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我都要绝望了,想着躺下来吧。那个熟悉的声音又想起来了,我的眼泪下来了,在我那布满尘灰的脸上冲出了两道沟。我跑到路中间,张开两臂,然后在开车的骂骂咧咧中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上来吧,小东西。”开车的说。就这样,我坐在了拖拉机手的旁边,在拖拉机的突突声中,在上下的颠簸中,我的心里又有了力量。快了,快到家了!路口到了,人家要往前走了。我下了车,说了“谢谢”,看着拖拉机消失在夜色里,我一下子轻松了,家就在前方了,我又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我知道,哪里有道沟,哪里有个坡,我不再惶恐了,往前走,一直走,就要到家了。黑夜里,我看见了灯光,一盏盏的灯,多少年过去了,那些灯还让我感到温暖。快到村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我的妈妈,妈妈说,那一晚,她就是不放心,到村口走走。看到妈妈的身影,我的眼泪又下来了。那一夜,我吃了这辈子最甜的西瓜,睡了这辈子最沉的一觉。王献斌,山东省泰安市肥城市第一高级中学语文教师,中小学一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