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郑保瑞:《九龙城寨》不会有导剪版,现在是我最满意的版本

体娱   电影   2024-06-04 21:28   北京  



差不多六年前,有机会与导演郑保瑞聊了聊,影片是《西游记之女儿国》,当时他给我的感觉是比较紧张,作为“郑氏”《西游记》系列的第三部,前面两部《大闹天宫》与《三打白骨精》内地票房都破了10亿元,但口碑争议很大,《女儿国》再度征战春节档,不知能否再度复刻佳绩。在如此巨大投资的压力下,他的忐忑肉眼可见。

但在这部《女儿国》之后,郑保瑞没有再继续他的《西游记》系列,而是转去拍了两部入围柏林电影节的港式cult片佳作《智齿》与《命案》,熟悉他的观众会感到特别欣慰,那个野性、生猛、凛冽的郑保瑞又回来了。银河映像出身的他,早年拍的《狗咬狗》《军鸡》《意外》皆是风格诡谲多变的犯罪动作电影,《意外》更是曾入围威尼斯主竞赛。所以郑保瑞的创作很像一个多面体,能拍得出商业娱乐性极强的《西游记》,也能拍得出作者性极强的《智齿》和《命案》,割裂却又兼容。

2024对于郑保瑞来说是收获的一年,4月他凭借《命案》获得了香港金像奖最佳导演奖,这是对他从副导演到导演工作20年的最好认可;5月初他的新作《九龙城寨之围城》上映,内地与香港叫好又叫座,不仅捧出了新一代电影男团“九龙城寨四少”,还入围了戛纳电影节午夜展映单元,香港动作电影再次有机会在戛纳的大银幕上闪耀。在他看来,今天的成绩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是许多年在电影行业探索而得的结果。


这一次在戛纳的聊天,郑保瑞明显松弛了太多,他主动谈到了自己这些年在创作上心境与思路的变化,包括之前几部《西游记》的得与失,以及这次拍摄《九龙城寨》他希望通过故事与影像表达的内容。好在这些内容是具有文化共通性的,即使到了国外,观众仍然能被电影里的情怀与情义所打动。

当然我个人更好奇的还是郑保瑞个人的发展路径,他与《九龙城寨》的监制叶伟信,并称为香港电影少壮派双雄,如今“少壮派”也已不再年轻,他们仍然在致力于革新香港的类型片,而这些类型片的创新模式,其实能对当下内地与香港的许多年轻导演提供重要的借鉴。这肯定与郑、叶等人从剧组底层摸爬滚打,熟悉各种类型片拍法有关,现在的创作者能够实践的机会太少,但正所谓实践出真知,事实证明在电影拍摄这件事上,天才永远是凤毛麟角的,更多的还是要一部部拍出来,才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线。

除此之外,我还问了一些网友比较关心的问题,包括《九龙城寨》是否会出导剪版、《信一传》的计划、演员们对于剧本的建议与发挥等等。以这篇文章,向为了香港电影的发展一直耕耘的创作者致敬。


以下是导演郑保瑞的自述,他和我们分享了与电影《九龙城寨之围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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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戛纳,当我得知我们的电影能够入围戛纳我是很惊讶的,因为上一次有香港电影来到戛纳午夜展映还是11年前的《盲探》,可能国外的选片人有在电影里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我希望今晚的放映,观众可以对动作场面、时代的氛围以及兄弟情义有共鸣,还能感受到香港的情怀,那是我最开心的。九龙城寨那个地方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我们这次有机会让它重现,其实是很难得的,也希望观众能有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我之前拍过三部《西游记》电影,在事业上帮助了我很多。我从一个香港的小导演到内地观众都认识我,虽然看评论很多人觉得不好,但它确实是我自己很想拍的内容。为了拍《西游记》我做了很多功课,最后的效果更像爆米花电影,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的风格放进去对观众来说是有影响的,因为我的风格是比较作者的,所以我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很多人说《西游记》不像我拍的,是因为我刻意把自己隐藏,藏到完全不影响观众观看,但这对我来说又有点压抑,这也是为什么拍完《女儿国》之后我应该要停一下,回到香港拍一些比较个人的东西,于是就拍了《智齿》。

《命案》则是个偶然,因为拍完《智齿》后更加没什么包袱,《命案》的成本非常少,就1000万港币,杜琪峰导演叫我拍,我就拍了。所以拍这两部的心态和早先拍《西游记》拿着特别大的投资,是完全不同的。这次拍《九龙城寨》也一样,投资也很大,我不能太个人,但这次我想做一些融合,把自己的想法与情感放出来,动作戏的部分还是要做得极致点来满足观众,现在来看效果还不错。当然回头看《西游记》如果我没有把自己藏得很后面,会不会更好一点?我也不知道以前的决定是对是错,但至少现在我有获得很多经验,人生就是这样的,需要多去体验和经历。


我们拍《九龙城寨》的时候在动作戏上拍得很满,因为怕素材不够,但后面剪辑的过程里还是很伤脑筋。第一波删减是没有什么犹豫的,觉得和故事没关系,影响节奏的我就先拿掉,这就大概剪去了一个小时,但如果还要剪掉20分钟,这是非常难的,它可能会影响故事,但如果不剪掉片长又太长。那20分钟我们剪了差不多9个月,大家每天都在讨论哪些部分保留,哪些部分去掉,哪些去掉的部分又是不是给拿回来,是一个去芜存菁的过程。你问我拿掉的部分可不可惜,有些时候回头看很可惜,但在拿掉的当下肯定是要做决断的。我有时候真是剪到自己剪不动,就请老板过来说你来剪,因为有时候他会更清醒,我肯定是有很多感情在里面,难以保持冷静。当然我也知道这部电影不是《智齿》和《命案》,不是纯作者电影,观众的感受很重要,好在我的公司很尊重我,没有逼我做什么,现在这个版本,是我和监制叶伟信都觉得很好的版本,各方面都做到了最平衡。

目前香港的票房我个人当然很满意了,内地当然想更好,有可能观众看电影的情绪没有完全调动起来,也可能我们不是特别大的卡司,我选了一些对于观众来说比较陌生的年轻演员,也许会有一些障碍,这是很正常的。但我觉得作为一名香港导演,把香港年轻一辈带到电影上来是我们的责任,希望接下来会越来越好,同时也希望在海外能有比较好的反响,能够反哺到国内的关注度。

《九龙城寨》肯定不是一部完美的作品,它有它的问题在,比如那些恩怨情仇的桥段,其实可以更好,或者说可以有别的选择,只是在那个节点我和编剧能够想到的,就只能做到这样,如果再有机会拍可能会更好一些,剧情上可以更丰满一点,现在是有点单薄,对我来讲会有点不满足,我不能蒙着眼睛说已经很好了,那样没意义。演员表演我觉得已经非常不错,演员很多,而且有名字的角色有十几个,大家都能记住他们,这令我很开心。目前我不会考虑出导剪版,我真的觉得现在这样已经是我最满意的版本,如果硬要把一些删掉的动作戏加回来,可能整部影片的节奏都会不一样,除非说我要剪一个每集半小时的电视剧,变成6集或10集,这样在结构上整体大调,不过我并不知道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未来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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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享受这次的创作氛围,演员们在我们拍摄的过程中也贡献了许多创意。比如大老板的死法就是洪金宝大哥自己想的,他想到了用铁丝勒死大老板,这么强大的一个人,最后却被最不起眼的东西杀死,有一种强烈的反差感。还有四仔本来是在和洛军重逢的时候就不戴面罩了,但他说能不能再等等,到了结尾的时候再让我露面?我说也对,不应该这么早就露出真容,因为那个状态不一样,他可能还做不到完全地袒露自己,对于兄弟重逢的情感会有影响。所以我们放到了后面,等到要去打王九完全没有包袱的时候再露面,这是张文杰给我的启发。

和这些年轻人合作很愉快,有可能我觉得现在年轻人生活都比较苦,我与他们合作是想让他们感受到还有路可走,大家都能创作。我在他们面前也没有摆出我是导演什么的,大家都玩在一起。我期望他们都能够走出来,让他们知道他们平时的努力是有人能看到的,反过来他们也会影响我很多。就像电影最后打完王九他们坐在平台上说话聊天,其实就是生活当中观察到的他们平时的状态,启发我结尾他们就应该这样淡淡地面对将来,同时也面对未知,但他们相信的东西是不会变的。想要承担九龙城寨的精神也好,还是肩并肩一起往后走的信念也好,这些都是我跟着他们一起走过来这些年轻人给到我的情绪。

不过最近信一这个角色能被这么多观众讨论,是我没预料到的,但很多人预料到了。第一个跟我说的人是监制庄澄,他说信一和俊谦应该都会出圈的,我说是吗?他说肯定的。我们接下来要拍的《信一传》会是一个比较短的电视剧,可能10集左右,我们参加了香港政府的扶持项目,写好故事大纲之后,他给我们一笔钱去发展一个剧本,选上之后再给我们几百万去拍第一集、第二集这样,然后拿着样片再给网飞之类的平台看会不会投资制作。对于我们来说其实是一个很难的过程,好在我们知道现在欠什么,政府也在帮我们,我们就选择了《信一传》,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信一如何跟四仔、十二少他们认识,又如何共同成长,有点像前传,因为那个时候洛军还没有出现,所以着重会聚焦在他们三个人的关系以及和龙卷风的关系上。拍这部剧我们肯定要凑齐原阵容,包括古天乐老板,我们正在聊,不过他的戏份不会太多了,可能有一部分,最主要是请他出来镇场。这部剧会是我来监制,李子俊来做导演,他正在做这个剧本。


现在的观众对于剧本的要求很高,大家看得都很认真仔细,就像你问我信一后来戴黑布是不是要为龙卷风守孝,这种我们在创作的时候真的都没想过,只是觉得到后期他需要有一种成熟的状态,一个最亲的像他爸爸一样的人在他眼前离开,他变成一个心快死的人,但最后他又决定出来复仇,这是慢慢变成熟的过程。我期望在结尾能看到他们四个人知道自己要干嘛,知道要为了一个即将消失的地方去努力,所以在信一的装束上,要给他沉重一点的颜色,比如黑色。网友们的想法很有趣,有时候电影拍出来后和我就没什么关系了,而是观众与它们产生关系,他们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我本来怎么想其实不重要,观众的想法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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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很幸运,我拿到了香港金像奖的最佳导演奖,确实很开心,更多的是一种感慨吧,原来我已经拍了20年电影了,当了20年导演,终于获得了一些认可,做了一点成绩出来,对得起这20年的努力。我和叶伟信他们都属于从工业中成长起来的导演,原来当副导演的时候,每一部电影都不一样,这一部是喜剧片,下一部是爱情片;这一部是三级片,下一部又是动作片,我们在实战中受到了很多训练。新一代其实训练比较少,从学校出来最大的训练就是写剧本,这是一种比较封闭的创作模式。香港以前写剧本一定要去实地调查、问询和走访,书上的东西是不可靠的,比如要写黑社会,真的是把黑社会约出来聊天吃饭,这样聊出来的东西是非常生活的,也是很能放得开的,现在导演只要从学校出来,他就可以当导演了,更容易了,但人生阅历往往不够,这也是很大的问题。


这两年我看到很多优秀的青年导演拍的香港电影出来,真的很不错,这次拍《九龙城寨》,我倒不是说我能做什么,只是想给他们看看,原来动作电影也可以有表达,表达完观众也能吸收,也会为我在电影中投入的情怀流眼泪,这些可能在动作片里是很难看到的。所以不是只有一种方法去讲你的题材与故事,比如我很喜欢《白日之下》,但我也会想《白日之下》有没有可能变成一部喜剧?那些孤寡老人都很可爱,把喜剧的元素做得再足一点,这时候后面发生性侵事件的时候,是不是会令观众更能感受到那种美好氛围中的痛?会更加关心这些容易被忽视的人?台湾电影现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把类型做得很极致,但讲的也都是生活中普通人的故事,我觉得香港这些年轻导演要有一个慢慢成长的过程,可能还没完全找到属于自己的方法,所以只能用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把它拍得很写实,这样他们比较有安全感,但我觉得其实可以有更多样化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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