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祖峰&郭柯宇:两位双鱼座演员的求索

体娱   电影   2024-03-10 10:33   北京  



将祖峰和郭柯宇写到一篇文章里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仅仅因为他们在《家庭简史》中合作出演了夫妻,给欧洲的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在于他们两个人是同一天的生日,都是2月23号,双鱼座,所以无论是在表演理念还是人生态度上,他们都有着诸多的相似性。尤其对二人的采访是分开进行,大家可以从下面他们的讲述中看到他们观点上的“异曲同工”之处。

《家庭简史》柏林首映后的第三天,祖峰和郭柯宇在异国共同度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他们的状态都很松弛,到了柏林后会悠闲地在街上逛逛,坐坐地铁,与“柏林熊”合影,更多地感受这座充满了迷影气息的城市丰富的给养。关于表演,他们特别看重“自然而然”,只有有了足够的生活积淀,才能够在需要运用它们的时候信手拈来。

上次见到祖峰是在2019年的平遥影展,那一年他带来了自己的首部导演长片《六欲天》,相较导演,演员的身份令祖峰更自如得多,他很喜欢未知的感觉,这种未知既体现在他的生活上,又体现在他的职业上。每一个角色都是新鲜的,也都是可以注入不一样的血液的,哪怕近年来在银幕上塑造了多个父亲的形象,但《家庭简史》中的这位父亲仍然会令观众感到耳目一新,有一种残酷的真实感。



对于郭柯宇,我更是有一种强烈的好奇。近年来大众对她的认知,可能更多来自于《再见爱人》,作为演员的她,早在1995年就凭借《红樱桃》拿下过上海国际电影节和大众电影百花奖的影后。但那毕竟已经是过去的成绩,虽已人到中年,郭柯宇仍需要重新在镜头前证明自己,只不过此时的她已经有了年轻时不曾有的阅历与淡然,这些都将反哺于她的表演。

《家庭简史》这样一部人物极简、风格也极简的作品,祖峰和郭柯宇的表演是整部电影的定海神针,他们塑造的父母形象,是中国一大批中产阶级父母的缩影。他们不仅仅对于孩子有高要求,更面临着人到中年随之而来的情感危机,以及对自我认知的迷茫。这些元素,都蕴含在了二人润物细无声的表演之中,虽然没有大开大合的大情绪戏,但在波澜不惊的谈话间却有着暗流涌动的力量。



以下是演员祖峰与郭柯宇的自述,他们分享了与电影《家庭简史》的故事:

祖峰:

这是我第一次来柏林电影节,我其实去电影节挺少的,之前去平遥影展的时候就觉得很快乐,因为你看到的人几乎都是搞电影的,大家聊的也都是电影。去年带着《老枪》去了东京电影节,东京城市更大,不像平遥那么集中,又是一种在大都市里看电影的感觉,包括这次来柏林,看到大街上的金熊塑像以及各种各样的海报,我很享受这种人人都在讨论电影的氛围。

最早是经纪人给到了我《家庭简史》的剧本,我一看,这个剧本写得非常好,没有废戏,对白也很干净,在你阅读文字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一种不一样的气氛。后来和导演及制片人聊了一下也非常愉快,林见捷导演有自己的想法,他会有很多艺术性的表达,包括对于家庭的解构。同时里面有特别多的前后呼应,它没有直接把这个故事讲满,而是留有余味,这可能就是来自导演的天赋,第一次写长片剧本就如此成熟。

影片中呈现的是比较典型的中国家庭,它有很多中国家庭的影子,包括亲子关系等等,但我们很难遇到完全一模一样的,这可能也是中国甚至东亚地区的特色,父子坐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与沟通,国外观众看到觉得很奇怪,这也很正常。同时中国家庭父母亲对孩子成长的参与相对会更多一些,上什么学校、考什么专业,父母亲的意见特别重要,这些在电影里都有一定的体现,很真实。


《家庭简史》中的这个父亲没有那么极端,完全让孩子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走,当他发现孩子要偏离轨道的时候,就要敲打他一下。从外表来看不苟言笑,比较严厉,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假如我们关系比较疏远,我会对你更宽容,如果我们关系很亲密,那我可能会要求更多。他和涂伟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亲儿子涂伟无法达到他的要求,就会产生不满意,甚至冷脸相向。但如果是一个外人,就像严硕进来,一切好像顺理成章了,他发现原来这个年龄的孩子也会对古典乐器有一些见解,同时还会写书法,产生的那种惊喜会让他忽略掉严硕身上的缺点。

在表演的时候,我会想办法多为影片增添一些细节,这种细节不是来自于我的,而是来自于人物的。比如父亲第一次登场的戏份,四个人在一起吃饭,我过了很久才说出第一句台词。这很正常,母亲相对都会是比较热情的,但爸爸不该是这样,还是要保持对一个陌生人的观察。这个男人的很多想法我并不认同,但我能理解,从他的背景来说,他是一个通过自己努力跨阶层的人,对个人努力的成果还是比较满意的,也希望孩子能像他一样努力。具体结果是什么未必那么重要,但他希望把孩子培养出一种能力和气质,比如坚韧不拔之类的,这可能也是很多中国父亲的常态。

相较《涉过愤怒的海》中的父亲,这次《家庭简史》中的父亲没有动作戏,肢体上要简单一些,通过训练就可以做到,但内心戏无法来自训练,要想办法给人以压迫感,势能更强。尤其影片中还有一些推理悬疑的元素,就更需要势能的体现了。有的时候导演可能会藏一些小心思,也可能会渲染一些气氛。当然从我本人的角度和观影偏好出发,我会更喜欢这种感觉,我不太喜欢直接的浪潮,更喜欢浪潮下面涌动的力量。


这次有机会与郭柯宇合作我很开心,我听你们说才知道在拍《家庭简史》之前她很久没拍戏了,表演这件事不像体育运动或者学器乐,很长时候不碰手艺会退步,即使好多年不演戏,突然再站到镜头前,应该还是不会有变化。因为我们表演用到的东西不是机械的重复,而是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素材,调动的是喜怒哀乐,这个每个人身上都有,只是看怎么运用,这就是人身体的一部分,来源于一个演员的悟性。

她这次演得很好,我们在片场都属于那种不太会闲聊的人,只知道对方都不太爱说话,但只要一进入表演状态,就会很默契。因为生活中像我们这样年纪的夫妻,平时可能确实没那么多交流与沟通,从爱情早已变成了亲情,很多事已经变成了生活习惯。当严硕这样一个新鲜血液进来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又产生了变化。可以简单地说,《家庭简史》是一个家庭被入侵的故事,“入侵”听上去还挺粗暴的,但严硕来了之后,这个家确实发生了很多变化,包括这对夫妻从形同陌路变成又愿意去交流,产生了新的乐趣与爱情,我们很难评价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但当严硕离开后,他们又变回了比较麻木的家庭状况,非常遗憾。

我在2022年初先后看到了《家庭简史》和《老枪》这两个剧本,还挺有缘分的,这两个剧本都很好,而且又是两位年轻导演,特别有想法。我现在接剧本没有特别的偏好,就像以前也有人问我人生有没有什么规划,但我觉得人如果有太清晰的规划,按部就班地去做反倒有点无趣,我还是期待一些不确定性,可能更好玩。有的时候会遇到惊喜,有的时候会遇到惊吓,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在生命里留下格外真切的感受。


之前我曾经做过导演,拍了《六欲天》,这几年没再有导演作品面世,需要等等看有没有运气能遇到一个令你欲罢不能的故事,急切地想讲给别人听,如果遇到的话会毫不犹豫去做。我的职业是演员,不是职业导演,所以我不用那么刻意地去找寻题材,很多时候还是要随缘能不能遇到。做演员这份工作好就好在他永远有期待的东西,能去体验不同的人生,于我而言还要期待的是我到底能不能做好,这些都是这份工作带给我的未知感与好奇感。

我还是很期待与年轻导演在一起创作,成熟的导演相对比较定型了,自我突破还是比较难,但年轻导演就有许多的可能性。而且那种理想化的能量还没有被行业打磨,有的时候在行业里做得太游刃有余态度就会变少。魏书钧比林见捷导演小一些,但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我在拍的《阳光俱乐部》的剧本不是那种字数很多的剧本,里面有比较丰富的分场提纲,也会有一些对白提示,更多的是一些动作的参考。我们到了现场会商量,做一些减法,让对白更精炼,这也是我之前拍戏没有过的体验,需要现场的碰撞特别多。


郭柯宇:

最初我看到《家庭简史》这个剧本就很喜欢,因为里面的四个人物都很有戏,我不太喜欢那种只往男一女一身上堆戏,其他人都是为他们服务的,如果这样的角色我演女一号,那我觉得她的成立其实是靠众人抬轿才成立的。《家庭简史》是一个很“电影”的剧本,很多人对演技的理解就是说需要有发挥空间,要有大开大合的情绪戏,但像这个故事里面的表演需要很细腻,也很微妙,要感受到对手给予的能量,所以我很期待四个人之间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就接演了这部电影。

这是我十年以后回来工作拍的第一部电影,平时在生活中因为要挣钱养家可能会有一些压力,但只要到了拍摄现场就不会有压力了,整个人都很开心,因为在做自己特别喜欢的事情。演员需要真实的生活,因为我为人妻为人母过,所以很多对角色的感知是潜移默化的。这个角色在演员表里叫“涂母”,也是“涂太太”,她没有名字,所以当严硕问她你喜欢吃什么水果我给你买的时候,她非常惊讶,就像温水煮青蛙,青蛙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有被人在意的。

我昨天在电影节上第一次看成片,晚上睡觉的时候回味每一个镜头,我想起之前我们拍在超市买橙子的那场戏,天很冷,导演说穿这件衣服买一个,再穿这件衣服买一个,我没有太理解,但看了电影才知道,原来这是她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状态,一种是特别日常的,一种穿了高跟鞋、戴了墨镜,突然开始在意自己的形象。就在这日复一日的采购中间,其实有一些她可能都意识不到的微妙变化,而导演非常善于处理这样的细节。


正像我们刚才说的,她没有那种很外放的情绪,但她和每一位其他角色都很有“演头”。包括电影最后她和严硕的拥抱,我们好像很少真正地去拥抱家人,更何况是一个不是亲人的孩子,还有一场我很喜欢的梦境,我和涂伟的爸爸在竹林里一直在找,我们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但就是寻找着,可能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失去了很多东西但却没有意识到。很多戏需要演员用心流去感应,这我觉得还是很奇妙的。

看《家庭简史》,其实是一个重新审视爱的过程,两个孩子之间的较量,对我们而言我们不是在爱严硕,或者是接纳和包容他,而是他的到来让我们之间增进了交流。比如电影里我和丈夫因为孩子青春期而越来越远,站在男性的角度他会望子成龙,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所以我们产生了想法上的差异。但当严硕出现的时候,抛开他本身的诉求与想法不谈,至少夫妻还会躺在床头上一块看看照片,聊一聊孩子未来择校的选择,这些场景都已经久违了,这也是我们找回爱的途径。

我和祖峰在片场不太会聊表演,更多地都是靠对彼此的感受,这是我很喜欢的合作的感觉。好的演员是互相给予的,不需要太多的交流,如果说得太多有时候可能会流失掉许多偶然碰撞出的“神来之笔”。我对表演的态度就是这样,需要真的放松下来,一切就可以合情合理,自然发生。


生活中作为妈妈,我也在学着如何与孩子相处,但很多事情是我们始料不及的,比如前几年有疫情,我们小时候也没有这么多电子产品,做家长确实挺涨智慧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所以我不太会给孩子规划初中怎么样,高中大学怎么样。小的时候更多是给他好的衣食住行、爱及安全感,现在他12岁了,我更想做好自己,给他打个样,让他明白如何看待金钱、情义以及做出生活中的取舍,这样他未来就不会走得太偏。

这几年我拍了《家庭简史》,拍了《苍山》,很多作品都是和新人导演合作,我很感谢他们能信任我,同时和一些新的团队合作,他们不怕犯错,向前冲的劲头很足,我很喜欢和有劲的集体在一起。因为拍戏确实很像打仗,需要并肩作战。我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拍戏,那时候演员的工作环境没有现在那么好,演员连候场椅都没有,现在会更舒服一些,各个部门会有效地把演员的状态为了工作的需求去照顾好,而不是把你架起来,如果太过度其实也是一种打扰。现在的创作氛围越来越专业,剩下的就是看你自己能不能做好每一个镜头,这样回头看我们以前要克服的困难虽然多,但都挺磨炼人的。

早早出道演《红樱桃》,包括那个时候也拿了一些奖,对我来说是件好事。那时起点高,就更要谦逊,可能是撞到大运了,后面就一定要更加努力,会多出很多责任感。现在有很多很优秀的演员或者有感受力的年轻演员容易被虚名所累,要拥有更强大的抵御与识别的能力,需要的本领更多,不能纯粹地只为演员的本职工作做准备,真是挺不容易的。我其实不太喜欢演员之外的一些事情,我只喜欢在片场演戏的那些时刻,每一个镜头在拍摄的时候身心愉悦,我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饱满的收获了。演员这份职业会有另外一半的内容会让我觉得很消耗,所以我不会想那么多,更何况也不可能每个角色都是大女主,即使是小角色也不能辜负集体创作,要把它演好。就像林见捷导演用显微镜看家庭一样,演员的快乐幸福感是需要放大去寻找观察的。


这样来看,我并不会后悔这十年放弃演戏,因为生活中的历练是可以更好地作用在我现在的表演上的,会让我更丰富,如果永远在片场只能靠技术稳定,那终究是行不通的。你需要观察生活,而不是快速地在陌生的环境体验一下就能感受到的,要学会过不是演员的那种生活。

我有很多同行的好朋友,他们都是很优秀的演员,也都给了我充足的养分,但他们可能没有拿过奖,这些年也是东奔西跑忙于生计。你们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没有流量,片酬也只够糊口,但人家一直在舞台上站着,我现在还能有戏演,被观众记得,真的应该知足。表演这件事就像磨刀一样,不磨就钝了,需要大家互相激发,才能对自己有更加客观的认识。所以以后我不想借着综艺再去做短平快的输出,还是要把老本行做精。

现在这个阶段,如果拿奖当然还是一种肯定,也很开心,但不能为了表扬才去擦桌子扫地,那不是爱劳动的表现。大家经常会问我重新拾起演员这个身份有挑战吗?我觉得自己好像一条鱼突然间遇到了含氧量都对的水域,反而放松得很。我生活中其实是挺无趣的一个人,就是做一些日常的事,和孩子在一起,有时候也有点邋遢,不怎么打扮自己,不管是表演还是生活,我都希望自己是真实自然的。恰好我是双鱼座的,我和祖峰是同一天生日,我们俩都是“双鱼”,所以性格可能也有点像。

我很感谢喜欢我与支持我的朋友,我曾经动摇过,也灰心过,会觉得人太真诚会不会有点傻,但能够被你们喜欢,我会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这辈子一定要简单善良地活着,这便是我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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