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电影节，看到华语电影的未来
体娱
电影
2024-04-23 20:33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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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国际电影节的火鸟大奖（华语）一直是我个人特别关注的奖项，尤其在金马难有大陆电影输送过去之后，两岸三地的影片缺少了在一个平台上竞赛的机会。正向的创作氛围，应该是在竞争与交流中产生碰撞，这样创作者们才会明晰自身的优势与不足，找到合适的进阶路径。今年的火鸟大奖华语部分阵容仍然很强大，而且大部分都来自国际知名电影节。来自柏林的有《家庭简史》和《空房间里的女人》，这两部之前一个入围了全景单元，一个入围了奇遇单元；来自戛纳的有《小白船》，之前入围了导演双周；《五月雪》则来自威尼斯的威尼斯日单元，《逍遥·游》和《春行》来自圣塞，《人海同游》来自釜山，基本上囊括了刚刚过去的这一年各大主要电影节的青年创作。在此之前我已经看了其中的6部影片，《春行》和《败走麦城》是这次首次观看，不妨就先从这两部开始聊起。
《春行》讲述了老夫老妻如怨偶，生活像那坏掉的水管，一下子就漏了一地水。丈夫钦福不解温柔，妻子秀缎刻苦耐劳，也会暗暗抱怨丈夫令她错过看瀑布的美好时光。人生无常，钦福始知自己对妻子恋恋不舍，在潮湿的春季，他把老伴身体悉心照顾，开展一段面对遗憾的生命旅程。超16米厘拍摄，刻意保留菲林毛边，呈现出老照片感觉，捕捉残缺的美。台词精简，触觉细腻，着重环境声音细节。儿子出走、两代间的矛盾，都处理得蕴藉含蓄。影片是由两位女导演合作而成，在此之前凭借此片获得了圣塞的最佳导演奖。这部片子的故事谈不上很新颖，甚至导演在某种程度上弱化了故事性，但仍然在一些细节处很动人，这主要归功于两位演员精湛的表演，以及颇有年代感的纪录画风。在8部入围影片中，《春行》确实是比较独特的一部，这可能也是颇受影评人青睐并最终获得影评人奖项的原因。两位年轻的女导演，选择用这样复古的方式来讲述两个老人的故事，对于死亡和离别也处理得比较轻盈。虽然电影里并未提到遗憾二字，但在影片后半程处处都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憾意。![]()
喜翔的表演在今年一众演员中确实很出挑，我之前没有看过他的作品，所以这个演员在我面前就是完全新鲜与陌生的。在开篇我本担心他能否接得住杨贵媚的戏，因为杨贵媚就是那种三两句台词之间，立刻就能把角色立得住的演员，但后面渐渐发现，喜翔这次的表演用的不是台词，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落寞感与颓丧感。喜翔多年来一直演的都是小人物，且以不得志的中年人居多，在这种角色的塑造上可谓信手拈来。整体来看，两位导演擅长的是氛围的营造和对于演员细腻情感的处理，在映后谈中能感受到二人不善言辞，甚至有几分害羞，这种性格其实也投射到了她们的创作当中。很多地方有着大量的留白，需要观众自行品味。不过本片并没有入围去年的金马奖，不知道今年能否有许多斩获。《败走麦城》中一共有三段故事。麦城是加拿大非白人人种比例最高的城市。华人在这里营营役役，落地生根，却埋藏着鲜为人知的一面……〈满江红〉中，东北男子初来甫到，诸事不顺，与小混混同乡勇抢夺命金；〈五点零〉的黑人Uber司机，为了力保五星好评，对华人的歧视照单全收兼笑口噬噬，但两位危险人物和香港女网红令他翻不了身；〈地下室〉中，精明女网红想买大屋，神秘地产经纪介绍给她的是本土黑暗史。三段式故事由三位导演编导，风格迥异却环环相扣，诙谐呈现华裔移民面对的荒谬。看这部电影的观感比较复杂，一方面在当下的语境中看这样一个中国人在海外的故事，还蛮有感触的，而且能看得出几位导演很大胆，对话与讽刺十分犀利；但另一方面制作上确实特别粗糙，第一个故事尚可，第二个故事创意不错，但越拍越飞，到后面已毫无逻辑可言，第三个故事效仿《寄生虫》的痕迹过重。总的来看把这部选进来，一是确保本届火鸟有一部在香港电影节国际首映的影片，二是影片的拍摄必定获得了HAF的支持，三是议题和立场比较切合时事，但从技法来看，确实和其他几部相比逊色不少。之前看过的六部影片，我按个人的喜好程度，也再来向大家推荐一下。这六部影片风格截然不同，有具有一定类型属性的影片，也有特别作者向甚至有一定门槛的影片，观众未来如果有机会看到，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逍遥·游》和《家庭简史》是本届两部我最爱的华语片，我按看到的先后顺序来说。《逍遥·游》我列入了去年的华语十佳，讲述了许玲玲得了尿毒症，生活塌了。在这个本该悲伤的余年，她那混不吝父亲回来了，和暧昧老同学赵东阳、闺蜜姐妹谭娜一起，拱卫着许玲玲的生命。在生命的消退中，面对亲情、友情、爱情，似乎一切“生有可恋”。![]()
我相信每个喜欢《漫长的季节》的人都会喜欢这部电影，不仅因为都有班宇的文学参与，还在于它们都如此鲜活真实地切入到了东北人的日常生活中，东北人善于用自嘲与笑声消解生活的苦难，但苦难是充满轮回性的，除了正视它，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一次次地爬起又一次次地跌倒，可这不就是生命的乐趣吗？人生在世，又有谁能真正做到逍遥呢？那不过是镜花水月，明知遥不可及，仍心向往之。
梁鸣从《日光之下》到这部进步飞速，叙事高度流畅毫无赘笔，最重要的是他能够在结尾坚持自己的内心，没有随波逐流迎合观众，而是道出生活最本真且无奈的一面。吕星辰在平遥影后之后，这次又拿到了香港的最佳女演员奖，这样一部大女主戏有着特别大的发挥空间，无论去到哪个电影节都是特别强有力的。林见捷导演的《家庭简史》同样值得关注。我在柏林电影节期间曾经做了几位主创的采访，在这里还是要继续推荐一下。优渥的三人中产家庭，晚餐都在沉默对峙中度过。操场上一次伤人事故，涂伟把受伤同学严硕带进自己的家。神秘、寡言、上进，自少丧母兼遭父虐待的少年，渐成家中常客，更得父母欢心。原生家庭的权力三角被打破，每人在寻找新平衡点时，压抑情感、落空欲望与隐藏秘密暗被释放，家的意涵须重新定义。入围柏林全景单元及圣丹斯电影节，导演林见捷首作借悬疑类型片的外壳，将二孩政策对现代家庭的影响置于显微镜下，以敏锐目光细看人际关系的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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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部电影中，观众跟随着孙浠伦饰演的小男孩的视角，进入到涂伟的家庭当中，会有几分陈正道《秘密访客》的感觉，但比那部更高级。导演原来是学生物的，所以电影中有很多显微镜视角的镜头，似乎他也是在把中国家庭放入到显微镜下进行观察，很有创意，当然在此基础上，还有很多大胆的表达，比如关于二胎政策，关于中国的教育问题，甚至有隐晦的LGBTQ元素表达，这些内容都高度凝练且有效地呈现在了这99分钟里。祖峰贡献了近年来最好的表演，同时我们看到了重返大银幕的郭柯宇，这几年很多人认识她还是通过综艺，但她其实是一个特别好的演员，而且很适合这种外表温柔内心炽烈的角色。同时关注到了孙浠伦这个小演员，之前在《山河令》里演张成岭，《银河补习班》里演少年时期的马飞，这个孩子接下来一定能出来。《五月雪》最终获得了本届火鸟竞赛的最佳影片奖，还是比较令人意外的，不过本届评委之一是陈果，他对这种具有强烈隐喻色彩的作品可能比较青睐，而在几部入围作品里，《五月雪》无疑也是最具历史厚重性的一部。影片叙述始于上个世纪50年代，广州粤剧伶人携着“普长春班”远渡南洋，扎根马来西亚，在戏班的兴衰、娘惹后裔的家族憾事以及拿督公的乡野传说中，贯穿国家独立的风云动荡，承载半个世纪的景况百味，构筑出了一个属于马来西亚本土华人的草根故事。我之前看过张吉安导演的《南巫》，给我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这部影片很多影迷归类为“恐怖片”，看完后发现货不对板打出差评，但其实在张吉安的创作理念内，这部电影并不能归类为恐怖类型电影，它本质上还是一部以东方神秘主义为外壳的现实题材影片，中间穿插讲述了马来西亚华人的离散史。这一主题延续到了《五月雪》的创作中，只是这次在表达上更加克制，也更加具有史诗气息。《人海同游》则弥漫着一股氤氲的浪漫暧昧气息，夏末最后一个台风，伴着婷的婚礼如期将至。母女二人最后的平静生活，被一场午夜失窃打破。应母亲要求，婷从广州出发，到香港寻找二十年未见的父亲。途中种种让她重拾模糊的记忆。八岁那年，在两地做走私水果生意的父亲忽然返港，自此杳无音信。多年后的寻觅与重逢，父母婚姻的真相浮现。备受打击的婷遇到在香港进修的前辈鱼生，并在他的住处借宿一宵。久别重逢的两人，在老式唐楼中共度一晚，恍如梦中人。对于本片我整体还是喜欢的，而且能感受到导演身上的才气。一个简单的故事，却能够处理得迂回婉转，前半段有点像《小伟》，后半段又开始走上阿彼察邦风，中间的变化稍微有一些突兀，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孙阳和太保这两位很喜欢的演员，一头一尾，算是整部电影的定海神针，尤其是太保饰演的父亲出来，没有一句台词，但特别戳人。孙阳可惜戏份太少，这里的表演生动自然，完全没有看够。粤语真的是很奇妙的语言，很多电影只要讲粤语都会增加一些独特的气质，比如《过春天》，当然也包括去年在平遥看的《过时·过节》都是佳作。粤语区的好演员值得发掘，并被珍视。
《小白船》在几部影片中气质很独特，也是几部作品中最具有女性色彩的一部影片，从导演到主演到制片人再到故事主人公，都是由女性组成的。影片讲述了刘娴十五岁的夏天， 是最孤单寂寞的夏天。母亲远赴非洲，把她丢给了已离婚多年的父亲。刘娴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弃儿，直到朝鲜族姑娘金明美出现，她像是一束光照亮刘娴孤寂的生活。明美肆意张扬的青春活力吸引着刘娴， 刘娴的生活也随之有了全新的色彩......躁动不安的夏日， 青春的懵懂与冲动，为刘娴的一生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特殊印记。在电影中，耿子涵运用了大量的近焦特写，饰演刘娴的周美君和饰演金明美的黄子琪几近毫无修饰，以一副最返璞归真的姿态站在观众面前。这两个女孩的喜悦与悲伤如此真切地呈现着，似乎在记录着那些年这两个女孩子的生活与变化。尤其是主人公刘娴，她执拗、大胆，有自己的想法，在她的身上，相信很多人都能看到自己年少时的影子，那是许多人想回却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岁月。值得关注的是，影片已经获得了龙标，这应该是目前内地同性题材电影能够接受的最大尺度，当然也正是在这些作品的推动下，所谓的“标尺”正在一点一点地移动着，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总要有这样的作品去做。如果《小白船》真的登上了院线，它也许不是同类型中质量最出挑的，但未来回过头去看一定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对于邱阳的《空房间里的女人》，我则很难喜欢起来。总是心事重重的中年女子，去学校看女儿的球赛，竟意外砸伤了一名老妇。这不过是连串生活错位的开始，也许家庭裂缝早就难以修补。欲望压抑，愁眉深锁，婚姻犹如牢笼，日子像蛀牙隐隐作痛。女儿不愿留在校队，不要重蹈她的复辙。她开车出门却仿佛走投无路，渴望彻底改变，离开不快乐的人生。这是导演邱阳（《小城二月》）首部长片，延续短片前作的独特视觉风格，运用画外空间、框中有框的构图，展现角色心理状况。这部电影之前在柏林电影节奇遇单元放映的时候就有颇多争议，当然确实很符合奇遇单元的调性，具有比较强烈的实验性，同时也比较迎合国外观众对于中国女性形象的刻板印象。这个故事其实拍成短片更合适，毕竟邱阳在视听语言上的设计还是有过人之处的，但一将故事线拉长，就能看到在叙事上捉襟见肘了，只能通过大量的空镜和角色的状态戏来呈现人物心理，再加上主要的信息基本都来自于旁白，整体像在看一个大型的人像PPT，所以在这几部更扎实的华语作品中，短板就很明显了。总的来看，今年香港电影节火鸟新秀竞赛的综合质量还是很高的，最后奖项的归属也比较实至名归。正如文章开篇所述，当下在华语地区其实很需要这样公平、实力相当的影片竞赛，尤其对于青年电影人来说，更能起到极大的激励作用。当然入围的很多影片，和香港电影节本身及HAF有很大的关联，在未来的选片中，其实可以更加把标准放开一些，除了欧洲三大的新锐影片外，还可以吸纳更多有趣的独立作品进来，这样会更加体现一个电影节的包容性与专业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