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十天时间攻读一页半的书

文摘   文化   2024-11-27 10:27   安徽  

 

 1858年,林纾七岁,正式入私塾读书。当时的他即对古诗文产生很浓的兴趣,为了找书看,他在叔父的书橱里翻出一本《史记》,狼吞虎咽,兴奋不已。但叔父小书橱的几本有限的书无法满足他的读书欲。十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又在叔父的书箧中找到《毛诗》《尚书》《左传》等,大喜过望,随后通读一遍。不过,当时的林纾最喜欢的还是《史记》,那铿锵的笔调、悲壮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他。一天,再次读完《魏其武安侯列传》,感慨:“此等文章,最入人肝脾!”

 幼年,家中偶然会给林纾一点零用钱,他全用来购买残旧古书,耽溺其中,大快朵颐,他曾对子女说:“余自八岁至十一岁之间,每积母所赐买饼饵之钱,以市残破《汉书》读之。已而,又得《小仓山房尺牍》,则大喜。母舅怜之,始以其《康熙字典》贻我。时吾攻读甚勤奋,尝画棺于壁,而持其盖,立人于棺前,署曰:‘读书则生,不则入棺!’若张座右铭者。”

 二十一岁之前,林纾校阅购买的残破古籍不下二千余卷。

 林纾十九岁那年,其祖父、祖母、父亲相继去世。林纾连遭打击,染上肺病,咳血不止,但读书不辍:“横山老屋,树古鸱啼,星火荧然,纾挟卷就母姊刺绣之灯读,必终卷始寝。”

 林纾的肺病缠绵达十年之久,他不以为意,照常攻读不已:“余自二十至三十此十年中,月或呕血斗余,不亲药,疾亦弗剧,然一日未尝去书,亦未尝辍笔不画。自计果以明日死者,而今日固饱读吾书,且以画自怡也。”

 不惑之年的林纾,已广读古籍,读遍唐宋小说,他说,后来的翻译、写作均得意于此。

 书到用时方恨少。教了一段时间的课,丰子恺感到腹笥空空。他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所学的那点知识实在太有限了。于是,他决定东渡扶桑“充电”。尽管那时的他已为人夫,尽管囊中羞涩,他还是从一位亲戚那里借得400块钱,独自远赴东京。丰子恺知道,400块钱很快就会花光,但他认为,花400块看看东京美术界的状况,开阔一下眼界,也算值了。

 到东京后,丰子恺的岳父设法为他筹措了一千元,两位同学也慷慨相赠了一千元。靠这两千元,丰子恺能在东京学习十个月。十个月的时间是无法钻研一门学问的。于是丰子恺尽量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多学习一些知识。他学日文,攻英语,逛展览会,听音乐会,流连图书馆,徜徉旧书店,欣赏歌剧,遍访名胜。

 本来,丰子恺进了一家预备学校学日语。但教师讲授进度慢,几个星期后,他就辍学了。后来他突发奇想,报名进了一个英语初级班。报这个班不是为学英语,而是想听日本老师怎样用日语讲解他已熟悉的英文,从中找到学日语的窍门。没想到这办法成功了。学了一个月,他的日语水平大幅提高,能够自由无碍地阅读日本文学名著了。

 接下来,丰子恺又报了一所学英语的学校,这回的目的则是为了提高英文水平。老师的教材是华盛顿·欧文的《见闻杂记》。丰子恺仍嫌老师讲授太慢。干脆辍学自修。恰好,他在旧书店看到一本《见闻杂记》讲义,就参考这本讲义自学《见闻杂记》。丰子恺用的是笨办法,就是先把书中不会的单词抄在一个本子上,日夕诵读。单词掌握了,书也就读通了。这本《见闻杂记》读通了,读其他的名著也就不费力了。丰子恺的英语水平自此也有了质的飞跃。这次成功的学习经历,让丰子恺认识到,对于任何学问,必须用机械的方法下苦功:“我们要获得一种知识,可以先定一个范围,立一个预算,每日学习若干,则若干日可以学毕,然后每日切实地实行,非大故不准间断,如同吃饭一样。”

 无论学习何种科目的课程,丰子恺都采用他自己摸索出来的“笨办法”。

 丰子恺认为,要学好一门语言,必须掌握三种要素,材料、方法、腔调。掌握这三要素在丰子恺看来都需用笨办法,下笨功夫。材料,就是“单词”;方法,就是“文法”;腔调,就是“会话”。

 丰子恺说,掌握材料,就是死背单词,常翻字典。如果能找一本外文字典,将其背完最好。

 掌握“文法”,丰子恺的“笨办法”是“对读”,就是找一本名著的原文,对照其汉语译本,一句一句对读,日积月累,可弄懂外语的构造、用法。不过,丰子恺提醒我们,对读的态度要非常认真,一丝不苟。要一句一句对勘,不懂的地方不放过,彻底弄懂后再对勘下一句。丰子恺说:“认真地对读几部名作,其功效足可抵得在学校数年所学”。

 掌握“会话”,当然是多说。但学外语不去国外常常没有“说”的机会。丰子恺的“笨办法”就是以“读”代“说”。丰子恺每学一课,规定自己必须读十遍以上。熟读,可加深自己对课文的理解,同时也可使自己的发音越来越标准。

 丰子恺认为,任何一门学科,都有一个体系。掌握这门学科,先熟悉其体系,再了解其局部,就会事半功倍。比如对地理这门课,先了解世界分为几大块,每大块有多少个国家,每个国家的山川河流、风土物产等,这样,对地理这门学科就有了粗略的认识。相反,如果只埋头背诵一座山多高、一条河多长,即使背得很牢,掌握的也只是零碎知识,对地理这门学科依旧难以入门。所以,丰子恺强调:“把握系统,是读知识学科书籍的第一要点。”

 丰子恺所说的“笨办法”也许并没有出奇之处,但没有吃苦精神,没有非凡的毅力,你是不会采用这种“笨办法”的。

 丰子恺在日本时曾学过一段时间的提琴,每天下午从一点练习到五点。每次练习五十分钟,休息十分钟。一星期后,丰子恺左手四个手指尖都磨烂了。磨破皮的指尖按着琴弦,痛楚难当,练琴如同酷刑。老师对丰子恺说:“这是学习提琴必经的难关。必须任其破烂,继续练习。过一阶段,手指就会结一层老皮,难关算是过了。”老师让丰子恺看自己的指尖,说:“你看,我的手指当初和你现在一样,起泡、破烂,但现在结了老皮就不会再破了。你若现在停止练习,就会前功尽弃,再也学不好琴。”丰子恺按照老师的要求,忍着钻心的疼痛,继续练习。果然,不久,丰子恺手指上长出老皮,琴艺也突飞猛进了。

 丰子恺在日本学琴期间还结识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学生。这位学生学的是最浅易的一章,却呕哑嘲哳,难以卒听。丰子恺偷眼望去,见他“左手摸的太不精确,故音程不正;右手拉的太生硬,故发音嘈杂;外加拍子全然不讲,于是乐曲中的音符犹如一盘散沙,全不入调。”丰子恺立刻明白,这个中年人没有音乐细胞:全然没有音程观念,没有手指技巧,没有节拍感,也没有乐谱知识。丰子恺真想告诉他:你没有学音乐的禀赋,还是趁早不学为好!可看到中年人那专注的神态和忘我的精神,他又不忍敲碎他的音乐梦。后来,丰子恺慢慢了解到,此人专业是医学,为提高艺术素养特来自费学琴。他告诉丰子恺,将来有机会他会去德国学音乐,因为德国是音乐发达的地方。丰子恺觉得,这真是个志大才疏之人,毫无音乐细胞,还想去德国深造!然而,6个月之后,丰子恺惊诧地发现,这个中年人的练习已渐入轨道:“拍子和音程果然相当的正确了,拉的手法也相当的纯熟了。”这时候的丰子恺,不能不发自肺腑地赞叹一句:“苦学万能!”你看,一个毫无音乐细胞的人,凭苦学硬干,居然入门了,以后的登堂入室也是毋庸置疑的。丰子恺由此想到中国古人练习书法时必坐得端正,因为“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对这位苦学的日本人,丰子恺送他一句:“非是要乐好,只此是学。”苦学的态度重于结果。当然,若能苦学,结果岂有不好之理?

 丰子恺中学毕业后就没有正式入学堂深造,但由于他一直相信“苦学万能”,一直用“笨办法”读书,日经月累,终成大家。丰子恺读书的方法也值得我们学习。读书时,他必备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读到纲要时,就在笔记本上列表;读到重点时,则在笔记本上摘抄;读到后面,会翻阅前面的摘要,以期对书本有个整体的印象。读完全书,他会温习摘要,并根据摘要,在脑子里“还原”全书的梗概。直到这时,这本书才算读完,而这本书的内容也就会牢牢印在他的大脑中。
  顾维钧在哥伦比亚读书时,从一位密友那里了解到发展中国采矿工业意义重大,就想了解一点采矿知识。密友指点他先学地质学有助入门。顾维钧找到矿业学院院长亦即哥伦比亚大学地质学家,询问听课事宜。院长告诉他:地质学I是相当难的一门课。矿业学院的新生一学期只上这一门课程。因为这门课难度大,院长劝顾维钧既非本专业学生不必知难而上了。顾维钧态度坚决,院长勉强同意。

 上课时,顾维钧发现这门课教材实在薄,大概只有一百页。第一节课老师只讲了一页半的内容,顾维钧完全听不懂。顾维钧不服气,一遍又一遍地攻读这一页半的内容,但怎么也看不懂,每一行都有五六个字需要查字典,十分吃力,但他就是不放弃。

 顾维钧整整花了十天时间读这一页半的书,终于读懂了,那一刻,顾维钧非常振奋,激动不已!后来,他发现这本书已经不难读了。对地质学完全没有任何基础的他,经过这样的苦读,通过了这门课的考试,取得了满意的分数。

 花十天时间攻读一页半的书,有这样的耐心,天书也能读得懂!

 郭在贻1957年考入杭州大学中文系,1961年毕业,因成绩全校第一而留校,被安排作姜亮夫的助手,进入杭州大学语言文学研究室。

 郭在贻生活困顿,一生埋头学问,他最大的快乐就是在家读书写作。留校任教最初那几年,他无比怀念,因为那是他一生中最宁静而又饶有诗趣的读书生活

 “我为了看书方便,有一段时间曾借口神经衰弱,不堪集体宿舍的吵闹,搬到资料室里住,因此得以泛览资料室的大量藏书。夜阑人静之时,一卷在手,青灯独对,觉得人生的乐趣,盖无过于此了。那时我年方廿二三岁,精力旺盛,常常看书看得错过了吃饭时间,赶到食堂时,已经关门了,有时就到路边小摊上买一只甜瓜充饥。每天夜晚,是我读书的最佳时间。吃罢晚饭,我先练习一个小时的毛笔字,然后读书,不到夜里十二时甚至次日凌晨一二时,是不会就寝的。年年月月,乐此不疲,这样的读书生活坚持了四年。

 上世纪六十年代,高校一度受到冲击。郭在贻置身事外,安心读书:

 “那时我是逍遥派,没有事情干,不读书无以打发日子,于是我就研究起楚辞来。我把杭大和浙江图书馆所收藏的楚辞书都设法借了出来,一一研读。我发现楚辞中有许多训诂问题前人并没有解决。我把这些问题记在心里,运用我在研究室所学得的一点文字音韵训诂知识,再征之以各种古代文献,试图加以解决。我那时是确实下了一番苦功的,还为此闹过一些笑话。比如有一次我到肉店买肉,一边排队,一边捧着一本书在看,看得入神了,不觉时光之流逝,猛一抬头,肉店已关了门,长长的队伍也不见了,独我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这件事,至今人们传为笑谈。有时候,夜里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立即爬起来翻书,自然,觉是睡不成了。就这样,我在那段时间对楚辞的训诂做了一番比较深入的研究,断断续续地写成《楚辞解诂》一文。

 有了这番苦读,七十年代后期,郭在贻发表了《说文段注与汉语词汇研究》与《楚辞解诂》。傅杰评价这些成果:文献基础的厚实,考据手段的纯熟,体现了在不到四十岁的当代学者中殊不多见的功力。

 王元化在自己的博士生傅杰面前赞赏郭在贻的《楚辞解诂》与《漫谈古书的注释》:所论今人注释古书的五弊,切中肯綮,足见功力。我觉得这正是今天大多数古典文学研究者所存在的一大缺陷。你在这方面的努力,我想随着时间的进展,将越来越显出重大意义。

 傅杰在杭州读书时曾慕名旁听郭在贻的训诂学课,课后,傅杰和老师同行,问了一个问题,说:自汉迄清,代有皓首穷经的小学家,写下了我们皓首难穷的训诂著作,当世亦不乏自小即熟诵旧典、精擅此道的老先生,我们今天步其后尘,操其故伎,功力则远不逮,还能搞出大名堂吗?郭在贻一面走一面回答:要都不搞不是更没人搞了吗!郭在贻轻描淡写一句话给傅杰留下深刻印象:他的回答,不足全然打消我的困惑,却使我认识了一种纯粹学者的境界。傅杰说:这种境界,既蕴含了舍我其谁的责任感,又蕴含了与世无争的超脱感。正是这种境界,才使一个真学者在他所从事的学术变成冷学时,能坚守而不改;变成穷学时,能笃持而不悔,直至呕心沥血,蜡炬成灰。

 朱德熙对自己的学生说,真正潜心学术的人是要把生命放进去,做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而他本人就是这样的。其哲嗣在一篇文章中说:

 “父亲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从来不睡觉,我们睡觉时,他书房的灯还亮着,早晨醒来时,父亲又早已坐在书桌旁了。父亲工作时穿的外套的右肘部,都被磨出一个个圆圆的洞。……从我记事起,父亲从没有和我们一起度过假,最热的三伏天,也趴在桌上写文章;最冷的三九天,脚下放一个热水袋,仍然工作到深夜。

 朱德熙的刻苦,妻子也亲眼目睹:德熙做学问真是一丝不苟,全力以赴。一个问题,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才罢休。写文章字字推敲,每一句都要求做到恰如其分。他写论文,从来不是一挥而就,简直像一刀一刀地刻出来的。我对他说:你写文章就像是难产,我也跟着难受。德熙说:你说得对,我写文章就是难产。他的朋友说:德熙的文章理论性、逻辑性强,一句是一句,不掺水。他的熟友郭良夫也说过德熙的文章没有水分。他的老同学、语言学家李荣说:德熙的文章是用血写出来的。

 朱德熙承认:有的人写文章能够下笔千言,我真佩服。我写一千字,起码要用掉两三千字的稿纸,一篇文章写完,就像是得过一场病似的。


胡说魏道
发表原创作品。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