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守各的分际”——胡适与陶希圣

文摘   2024-12-25 08:32   安徽  


 在胡适的幼年,父亲就对他提出殷切的希望“以学为人,以期作圣”。胡适成年后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可见父亲的教导他牢记在心,并付诸行动。

 一个要“作圣”,一个是“希圣”,仅凭这一点,两人的友谊也有了牢固的基础。不过,胡适终获得“民国圣人”的称号,而陶希圣却还停留在“希望成圣”的路途中。两人的境界和风范,由此也分出了高下。

 胡适比陶希圣年长九岁。胡适留学归来在北大做教授时,陶希圣还是北大二年级学生。当时,胡适是文学院教授,陶希圣则是法学院的学生。虽没有听过胡适的课,但他终生以胡适为师,对胡适尊重有加,无论是写信还是见面打招呼,都尊称“适之师”。

 1935年,北平发生“一二·九”学生运动。学生们为反对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提出的冀察自治主张,举行大规模游行。宋哲元恼羞成怒,下令逮捕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大学等3名教授和30多个学生,且有大量军警进驻学校,欲进行进一步搜捕。

 已在北大任教的陶希圣闻讯后,立即去找胡适。他对胡适说:“现在这些军政当局者都是我班上的偷听生,与我很熟悉;再则二十九军都是从乡下投军行伍出身的,看到秀才举人都觉得了不起,相当尊重,大学教授起码算举人进士,今天教授们若肯出面与他们打招呼,他们必然高兴,问题好解决;三则国立大学若与二十九军站在一起,则今天的华北局面尚可支持,否则情势更加恶劣。况且二十九军宋哲元等果真附日、亲日吗?不是的,他们与国立大学师生同样爱国,不过为应付日本不得不如此,所以我们应谅解,共同来维持北方局面……”陶希圣说得头头是道,胡适便建议由他出面前往北平市政府,面见秦德纯市长,提出和解建议。后在秦德纯市长的干预下,宋哲元接受了陶希圣提出的条件,军警撤出高校,释放被捕师生。胡适和陶希圣共同努力,化解了迫在眉睫的危机,保护了高校和学生。


 

(胡适爱惜陶希圣这个人才,但批评时也毫不留情;陶希圣尊重胡适这个老师,但争辩时也寸步不让。激烈的争辩,没让他们疏远,反而让他们的关系愈益密切。可见,他俩的针尖对麦芒,不过是为了寻求真理,寻找爱国之道,而不是门户之见,也非意气之争。)

  1932年,胡适和几位好友决定创办《独立评论》,在引言中,胡适阐明了“独立”的涵义:“我们叫这刊物做‘独立评论’,因为我们都希望永远保持一点独立的精神。不依傍任何党派,不迷信任何成见,用负责任的言论来发表我们各人思考的结果:这是独立的精神。”

 《独立评论》最初有11名社员,均有留学欧美的背景。当时,陶希圣也是北大教授,与胡适交往密切,但却不是《独立评论》的社员,因他没喝过洋墨水。

 不过,陶希圣一直是《独立评论》重要撰稿人之一,他的某些文章也深得胡适的赏识。一次,胡适还和他开玩笑地说:你的文章所向无敌,是不是运气好的缘故。陶希圣答:武松打虎走沧州路,打尽天下无敌手,但遇见张青和孙大娘,忽然心生感激亲切。我听到您这话,也有类似感觉。

 1936年,胡适赴美参加太平洋学会,《独立评论》由张奚若暂代主编,期间,《独立评论》发表了一篇文章斥责二十九军,惹下祸端。宋哲元一怒之下,派人进驻编辑部,勒令停刊。胡适回国后,立即找到陶希圣,要他设法解决此事。陶希圣随后去找高等法院院长邓哲熙。他对邓哲熙说:“《独立评论》每期销一万二三千份,平津一带只有二三千份,有一万多份销往南方。刊物一停,南方这一个多个订户,包括传阅此杂志的三四万知识分子,对宋哲元,对二十九军还有好感吗?”这番不卑不亢的话让邓哲熙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最终,在他的斡旋下,宋哲元做了让步,《独立评论》也起死回生了。

    “你打胡适一下,就是打陶希圣一下,因为他们俩在某某方面是相干的!”

 胡适和陶希圣也打过几次笔战,有时言词还很激烈,但两人的师生关系到并没受到影响。

 1935110日,陶希圣、王新命等共十位教授联名发表《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宣言”向全国呼吁:“要求有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并向知识界提出“应有这样的认识”。大意如下:

 一、注意中国的特殊性以及中国“此时此地的需要”。“此时此地的需要,就是中国本位的基础”。

 二、把过去的一切,加以检讨,“存其所当存,去其所当去”。

 三、吸收欧美文化不能“以全盘承受的态度”。“吸收的标准,当决定于现代中国的需要”。

 简言之,宣言倡导的文化建设是:“不守旧;不盲从;根据中国的本位,采取批评态度,应用科学方法来:检讨过去,把握现在,创造将来。”

 胡适对十教授“宣言”所持不偏不倚的态度很不以为然,随即在《大公报·星期论文》发表《试评所谓“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对十教授的观点予以批评。

 十教授在宣言中,表示不满意“洋务”“维新”时期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见解,胡适说:“这是很可惊异的,因为他们的‘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正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最新式的化装出现。”

 十教授口口声声舍不得“中国本位”,胡适认为这是“保守心理”在作怪。胡适说:“他们的宣言也正是今日一般反动空气的一种最时髦的表现。时髦的人当然不肯老老实实的主张复古,所以他们的保守心理都托庇于折衷调和的烟幕弹之下。”

 在文章的结尾,胡适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中国的旧文化的惰性实在大的可怕,我们正可以不必替‘中国本位’担忧。我们肯往前看的人们,应该虚心接受这个科学工艺的世界文化和它背后的精神文明,让那个世界文化充分和我们的老文化自由接触,自由切磋琢磨,借它的朝气锐气来打掉一点我们的老文化的惰性和暮气。”

 胡适指出,十教授宣言中的“创造”是“大言不惭”,而宣言中的“妄谈折中”也是“为顽固势力添一种时髦的烟幕弹”。

 胡适在《编辑后记》中再次重申自己观点,并说明自己反对“折中”的理由:

“我是主张全盘西化的。但我同时指出,文化自有一种‘惰性’,全盘西化的结果自然会有一种折中的倾向。例如中国人接受了基督教的,久而久之,自然和欧洲的基督徒不同;他自成一个‘中国基督徒’。又如陈独秀先生的接受共产主义,我总觉得他只是一个‘中国的共产主义者’,和莫斯科的共产党不同。现在的人说‘折中’,说‘中国本位’,都是空谈。此时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努力全盘接受这个新世界的新文明。全盘接受了,旧文化的‘惰性’自然会使他成为一个折中调和的中国本位新文化。若我们自命做领袖的人也空谈折中选择,结果只有抱残守阙而已。古人说:‘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风斯下矣。’这是最可玩味的真理。我们不妨拼命走极端,文化的惰性自然会把我们拖向折中调和上去的。”

  胡适的文章引起轩然大波。陶希圣随即以一篇《为什么否认现在的中国》回应胡适。正是这篇文章引来了胡适的一篇名文《今日思想界的一个大弊病》。

 在此文中,胡适以陶希圣为例指出国人一个弊病是“爱用整串的抽象名词”: 

 “有时候用一个抽象名词来替代许多事实;有时候又用一大串抽象名词来替代思想;有时候同一个名词用在一篇文章里可以有无数的不同的意义。”

 对陶文,胡适几乎作了逐行逐段的分析和批评。

 陶希圣:“在先,资本主义的支配还不大厉害的时候,中国人便想自己也来一番资本主义,去追上欧美列强。”

 胡适批评:“‘也来一番资本主义’这句话是不是可以替代庚子拳祸以前的一切变法维新的企图?设船厂,兴海军,兴教育,改科举,立制造局,翻译格致书籍,派遣留学生等等,这都可以用‘也来一番资本主义’包括了!”

 胡适反问:“这不是用抽象名词代替许多事实吗?”

 陶希圣:“胡先生在过去与封建主义争斗的光荣,是我们最崇拜最愿崇拜的。”

 胡适不同意这一说法,反驳道:“我搜索我半生的历史,我就不知道我曾有过‘与封建主义争斗的光荣’”。胡适只承认自己曾提倡白话文,不承认自己“曾与封建主义争斗”。他批评陶希圣不该把什么都归罪于“封建主义”:“把这些东西都归罪到‘封建主义’一个名词,其错误等于说痨病由于痨病鬼,天花由于天花娘娘,自缢寻死由于吊死鬼寻替身!”

 陶希圣:“没有殖民地,我们想像不到欧美的灿烂光华。他们的灿烂光华是向殖民地推销商品和投下资本赚下来的。没有殖民地,资本主义便不能存在。”

 胡适评道:“这样的推理,只是武断的把一串名词排成一个先后次序,把名词的先后次序替代了因果的关系。”

 另外,胡适还指出,陶希圣文中的一些概念比较混乱。比如在一段文字中,他用了六次“自由”,但这“自由”至少有三个不同的意义。胡适说:“这样的例子是滥用一个意义可广可狭的名词,忽而用其广义,忽而用其狭义,忽而又用其最广义。近人用‘资本主义’,‘封建主义’等等名词,往往犯这种毛病。这毛病,无心犯的是粗心疏忽,有心犯的是舞文弄法。”

 胡适最后的总结振聋发聩:“‘滥用名词’在思想上,造成懒惰笼统的思想习惯;在文字上,造成铿锵空洞的八股文章。……。这种文字障,是思想上的绝大障碍。”

 陶希圣不服,以一篇《思想界的一个大弱点》为自己辩解。因时间关系,胡适没有详细答复陶希圣的质疑。只就几个重要问题作了简单的辨正。

 陶希圣说胡适喜欢用“掩眼法”,比如用“小脚”“牌坊”“八股”指代中国文化,这些丑陋的东西把中国文化的实质掩盖住了。胡适答:“这不是掩眼法,而是开眼法,要使眇者能视,睁开眼睛看看那个‘中国本位文化’底下藏包着一些什么具体的项目。”

 陶希圣讥嘲胡适反对用抽象名词代替具体事实,他说,用抽象名词代替具体事实是免不了的,除非你是原始人。胡适回复,可以用抽象名词代替具体事实,但名词界定一定要清楚。

 另外,陶希圣反问胡适:资本主义与自由主义不相干吗?开制造厂与兴资本主义不相干吗?殖民地与资本主义的侵略不相干吗?对此,胡适的回击相当有力:

“‘相干’也是一个很含混的名词,也应该有精细的分析。陶希圣先生和我同时,同事,又是朋友,而且他‘也曾从旁受过我的一点影响’,至少有二四层‘相干’了。然而谁也不能用陶希圣来替代胡适,也不能用胡适来代替陶希圣。资本主义也许与自由主义相干,但陶先生不得用‘资本主义’来代替‘自由主义’。封建制度也许与骈文古文相干,但陶先生不得用‘封建主义’来替代骈文古文。”

  胡适以玩笑的口吻说:“如果陶先生只说骈文古文与封建制度‘有关系’,或‘相干’,那是他的看法,正如说他和我有某种‘相干’一样。但他若说胡适打骈文古文就是打封建主义,那我就不懂了,那就等于说‘你打胡适一下,就是打陶希圣一下,因为他们俩在某某方面是相干的!’”

 看到陶希圣的文章里有一丝怨气,胡适还特意给他写了封信,说明了自己撰文批评对方的动机和经过。胡适说,自己虽以陶希圣文章为例,但针对的不是他个人:“此次我借用尊文作例子,实无丝毫恶意,之多只有‘春秋责备贤者’之微意,因余人实不足引征也。”

 接着,胡适诚恳指出,陶希圣撰文,中“界定不清,思想笼统”的毒太深:

“思想必须从力求明白清楚入手,笛卡尔所以能开近世哲学的先路,正因为他教人力求清楚明白。从洛克以至杜威、詹姆斯,都教人如此。我们承两千年的笼统思想习惯之后,若想思想革新,也必须从这条路入手。此意我怀抱已久,七年前写‘名教’一文,即拟继续鼓吹此意,终以人事匆匆,不能如愿。上月读你答我之文——《否认现在的中国》——我深感觉你受病太深,而处此浇薄之社会中,绝少诤友肯为你医病解缚。因此,我忍不住作《思想弊病》一文,略指此种方法的缺陷。”

    “先生愿作我的导师(诤)友,我也愿作先生的谏臣”

 对我们这个民族是否应该自责,胡适和陶希圣的看法也不同。

 在《信心与反省》一文中,胡适认为,可靠的民族信心,必须建筑在一个坚固的基础上:

“我们要指出:我们的民族信心必须站在‘反省’的唯一基础上。反省就是要闭门思过,要诚心诚意的想,我们祖宗的罪孽深重,我们自己的罪孽深重;要认清了罪孽所在,然后我们可以用全副精力去消灾灭罪。”

 陶希圣和胡适的看法不完全相同,他认为,“自责”在学术界是应当的,在教育界则不可。胡适说,这是一个两面标准:“至少我的训练使我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两面标准。”

  胡适引用一句西洋人常说的话“只有真理可以使你自由”来开导陶希圣:“这是西洋人常说的话。我也可以说:只有真话可使这个民族独立自主。你试看看这三十五年的历史,还是梁任公,胡适之的自责主义发生了社会改革的影响大呢?还是那些高谈国粹的人们发生的影响大呢?”

 陶希圣不反对胡适的“自责主义”,但他认为,当整个民族陷入自大自狂的时候,不妨提倡“自责主义”,而现在,当“惧外媚外相习已久”,“自责还是清末以来那样的自责,当然有些人不服了。”

 也许意识到自己总是和老师唱反调,陶希圣内心不免有一丝惶恐,便做了一点解释:“假如先生愿作我的导师(诤)友,我也愿作先生的谏臣,相反的思想有时是相成的。”

 中日战争一触即发之际,胡适和陶希圣对当时局势的看法难得地取得了一致:“战难和更不易”。经过一番细致的分析,陶希圣认为,只有日本单独让步,才可以和。但日本人让步?谈何容易!

 1937年抗战爆发后,陶希圣被蒋介石聘为国民参政会议员。然而不久,他却和主张议和的汪精卫混在一起。在给胡适的信中,他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了辩解:“……。自武汉、广州陷落之后,中国没有一个完全的师,说打是打不下去了。财政是一年开支廿七万万,收入不到两万万。壮丁补充大成问题。焦土政策引起人民怨恨,至长沙事件而达于极点。这样不可乐观的内容,到了这样一个外交情势,当然应考虑存亡绝续的办法。”所谓“存亡绝续的办法”,就是议和。陶希圣表示,自己和胡适一样爱护蒋先生,只是爱护的方法略有不同:“我们第一,想从旁打开日本与中国谈判的路,战与蒋战,和与蒋和,再向蒋公建言力劝其乘时谈判。如果做不到,我们便退隐不问政事。我们一样的爱护蒋先生,支持战局。我们不同的只是认定再打下去,只有更加沦亡,更加无望,应当及时谋战争的结束。”

 后来,当陶希圣意识到汪精卫的议和不过是投降后,他和高宗武冒死从上海逃到香港,并于1940121日在香港《大公报》披露汪日密约《日支新关系调整要纲》及其附件。“这一举措毕竟是对日本诱降与汪精卫卖国逆流的重大打击,也是给尚留在重庆阵营中的那些悲观动摇分子的深刻警示——求和之路不通”。陶希圣以此将功赎罪了。

 因投靠汪精卫几乎被蒋介石的国民政府通缉,后又与汪伪政府决裂性命堪忧,这时的陶希圣曾致信胡适,详述内心的忐忑与惶恐:

“家属尚沦上海,而希与汪先生想从多年,未欲背友,以此不愿宣泄于人,临行留函亦曾以守秘密相约。今彼等之相杀,亦为保持秘密而已。希不敏,更不肯干出卖秘密以求一时之快意。希今后决心不再混政治舞台,但求速死耳。然为国家计,窃以为日本灭亡中国之企图当受一打击,而此另组之政府不独破毁中国,为日方作伥,且妨害英、美等国之经济利益与政治利益,此种实情必须使美国政府得知。”

 从此信可看出,当时的陶希圣考虑到妻子孩子还在上海汪精卫手中,不敢轻举妄动,只想通过胡适让美国人了解日本定要亡我中华的狼子野心。在那个生死关头,他把这绝密消息透露给胡适,足见他对胡适的信任超过任何人。

 后来,在杜月笙的帮助下,陶希圣的妻子和孩子安然脱险。家眷抵达香港的翌日,陶希圣即公开了汪日密约《日支新关系调整要纲》及其附件。

 对于浪子回头弃暗投明的陶希圣,蒋介石没有处罚而是予以重用,任命其为委员长侍从室第五组少将组长。蒋介石的两部著作《中国之命运》《苏俄在中国》都由他捉刀代笔。

 陶是胡适的好友,又成了蒋介石的心腹,后来便充当了蒋介石和胡适的传话人。


 


 1948,蒋介石曾请请胡适竞选总统胡适犹豫一番最终答应了。很多人认为,胡适答应竞选总统是中了蒋介石的圈套。

 关于此事,陶希圣是重要当事人之一。陶希圣的外孙沈宁在《一个家族记忆中的政要名流》中对此事的来龙去脉有交代。

 1948年陶希圣赴北京公干,期间与胡适之先生见面,胡适请陶希圣转告蒋介石,说翁咏霓不能做行政院长。翁自在长沙撞车以后,思想不能集中。同时患得患失,不知进退,对朋友没有诚意,对部下,则刻薄专断,所以,不便做行政院长。

 陶希圣回南京后,立即向蒋介石汇报了胡适的意见。蒋随后陶说:你现在就去北平,请胡先生出来担任行政院长,所有政务委员与各部首长名单,都由他来开,我不干涉。陶希圣领命,当日下午飞返北平,见到胡适之先生,说明来意。胡适拒绝,说:那是美国大使馆和三两个教授的主张,万万做不得的。你看我这里满地书籍,没有收拾,我根本不能动,我一动,学校里人心就散了。两人继续谈了一会,胡适又说:我可以做总统,但不能做行政院长。现在这部宪法,既非总统制,也非内阁制。如果我做总统,就任命蒋介石做行政院长,那么就能确定一个内阁制的宪法了。

 翁咏霓是胡适的老友,但胡适不念私情,认为翁是书生,不适宜担任行政院长一职。在胡适眼中,行政院长掌控实权,只有政治强人才能胜任此职。胡适本人也有自知之明,他认为自己作为书生也不配担任此职,在他心目中,行政院长最合适人选是蒋介石,所以,只有自己能当上总统,才能任命蒋介石为行政院长了。如果换了一个有政治野心的人任总统,他会让蒋介石担任掌控实权的行政院长吗?当然不会,因为蒋介石这样的人太难驾御了。相反,蒋介石当了总统,他也只会把某个书生放在行政院长的位置上,因为书生好管啊!所以他一再请胡适出山,蒋介石的心思胡适明察秋毫,所以他也坚辞不就。

 胡适认为,在当时的体制中,总统无实权,所以谁来当他并不在意,他关心的是谁任行政院长,因为行政院长掌控实权,能“确定一个内阁制的宪法”。所以,他不顾私情,强烈反对翁咏霓任行政院长。很多人认为,是总统的高位让胡适不能自持怦然心动的,这是皮相之见。让胡适动心的是,他若做了总统,行政院长就有了合适人选,内阁制的宪法也可以确定了,国家的民主政治也就步入正轨了。

 胡适不讳言他想当总统,因为他的内心是坦荡的,他并非觊觎总统的位子,他渴望当上总统,不过是想找到一个他心目中合适的人选——蒋介石来担任行政院长,从而“确定一个内阁制的宪法”,这,才是他最最关心的事。

 蒋介石委托陶希圣当说客,胡适则在陶希圣面前吐露“想当总统”的隐秘心声,可知,两人都对陶希圣充满信任。

 1949年初,迫于种种压力,蒋介石下野,在老家奉化闭门思过。期间,蒋介石听说胡适即将赴美,就打电话给上海的陶希圣,转请胡适赴美前能去奉化一晤。陶希圣把蒋的话转告胡适后,胡适婉言回绝:“按理,我应该去拜望蒋先生。但还是不去的好。我这次赴美,能不能替国家出一点力还难说,总是尽心去做。你把这话转告蒋先生吧。”

 陶希圣对胡适的评价非常高,他说:“一个人在任何一个场合,一举一动,恰好适应这个场合,无论是演说,或是谈话,总有不失自己立场而又适应这个场合的一番意义。胡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学者。”陶希圣多次对家人感慨:“胡先生为人行事,立言作文,真是极高明而道中庸,断乎不是寻常人想见和做到的。”

 胡适和陶希圣虽同是北大教授,但两人的治学精神,文化观念乃至政治见解多有不同,不过,两人文字上的交锋并未影响彼此的彬彬有礼,惺惺相惜。

 谈及和胡适的交往,陶希圣常说的话是:“各守各的分际”。沈宁认为,外祖父这句话有深意存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社会政治之外,还有人性和人情的存在空间。为此我特别尊敬外祖父和胡适之先生的宽容气概,大度胸怀。”

 说到外祖父和胡适“道不同”依旧“相谋”,沈宁的看法是:“那是因为他们博学而自信,所以容得下不同思想。”


胡说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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