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堂的生活围绕人类学展开,教学、研究、阅读、讨论,一年又一年。学人类学十多年了, 从未想过这三字需要解释。它是我生活和思考的一部分。在美国,课堂之外从未有人问我什么是人类学。回国后,不曾想它会成为我和学生一个梦魇般的问题，随时被问到, 以至于13级本科班服上鲜明地写着“不要问我什么是人类学,”而我是他们的班主任。相比大多数人类学家,我多了另一个梦魇，为什么从物理转过来? 面对学生, 我还有第三个，为什么系网上的照片如上海滩黑老大混迹人类学系？那么凶的眼神,不好搞定。
意外地, 我发现中大的导游知道如何解释人类学。中大校园如画, 每逢节庆,游客如潮,从南门涌入,穿过校园中轴大道,直至马丁堂。导游解说词千篇一律, 我早已听熟。游客的嘈杂声一传来, 我脑海中立马回放:“这是马丁堂, 建于1905年,我国最早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是广东省重点保护文物。现在这栋楼是人类学系的办公楼。1912年, 孙中山先生曾在楼前做过<非学问无以建设>的著名演讲。”
游客很配合, 问“人类学是什么?”
“人类学是研究人的学问, 就像是鸟类学研究鸟,灵长类学研究猴子”。
无数遍了,每次听到这,我都很用心地忍住不冲到窗边吼一声:“人类和鸟类不一样!”
导游很体贴我, 很快转移了游客的注意。“现在,大家转过来看中山先生塑像。中山先生手指北方，可以想见,先生一生念念不忘北伐。正如先生所说,‘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仍需努力。’中大历届领导都体会先生的苦心,几十年来, 从塑像一直到北大门,所有建筑都不高过塑像。最近几年才开始有变化...”
声音渐渐远去,我心未回,在等关键一句: “大家可以跟中山先生像合个影,留念一下!”
每天在办公室和家往返, 经过中山像, 见惯了合影。各色人等,每时每刻,从不停息。我默默佩服先生的耐心。一次,我们一家走到像前, 看着先生的手斜指地面。妻说“先生肯定是在摆手, 说别照了! 别照了!”
照完相,游客慢慢往北, 出校门, 游珠江。我坐在办公室,心里数着又多了一二十个中国人知道人类学了。马丁堂、人类学、鸟类学、中山先生、珠江, 这五个词就这样进入了国人的意识。大名鼎鼎的中山先生和珠江, 历史悠久的马丁堂, 科学严谨的鸟类学, 带着人类学这个不知名的小弟。来中大游客多了,人类学三字也慢慢为人所知。
我差点跟导游有了交集。一次, 我正准备按密码手印开门, 导游出新台词了, “马丁堂现在是生命科学院下属一个系的办公楼!”我手停在触屏上,迟疑了一下,想着要不要澄清。导游没等我,很快启动了下一程序“现在,大家转过来看 ...”
我默默开门, 关门, 上楼。导游说得也对,人类学是一种生物学, 不过不只生物学罢了。人有社会的一面, 也有生物的一面。人类学研究人的整体,社会与生物的结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