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期读一本民族志,做两件事:首先,寻找关键细节及细节之间的关联,理解它们如何连成一个体系,并在社会过程中变化。其次,探讨这个整体及其变化的意义。民族志讲好一个故事,做好一个论证。
讨论之前,需要熟悉人文社科的两种研究方式。它们都合理,不要用一个批判另一个。第一个是社会科学的方式,自然科学基本都用这套方式:从已知文献中找到一个想法,形成假设,带着假设进入田野,只收集跟假设有关的材料。假设决定了哪则材料有用、哪则没用、哪则的作用更大,而不关心材料之间原本的关联。材料要么验证假设,要么否定假设,不然不成其为材料。这个方法可以解决大量常见问题。生物人类学、认知人类学和医学人类学也普遍使用它。
第二个是民族志:不能进田野前就提假设,然后去验证。在自然科学,你的工具决定了你看见什么,已知决定了能看见的未知,除非出现显著异常;但对社会科学,一进入田野,整个生活迎面扑来。民族志要求,进入田野之前的准备(比如文献阅读,了解地方背景)都只是拐杖,随时可以扔掉;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尽可能事无巨细地记下来。材料越积越多,就有可能看到材料之间的关联,进而捕捉当地重要社会事实。因此,田野需要一段似乎是无所事事的时间——什么都抓,什么都记录。只有这样,才能说你在发现未知。找到当地重要社会事实是人类学研究的开始,依据它可以确立研究问题,规划田野,进而选择合适文献。
收集到大量材料后,不能套一个万能标签来分类整理。标签万能,也就意味着你拿它找不出什么真东西。也不要套一个外来概念——比如福柯同志的微观权力——无论找到什么材料,微观权力都用上。更不要带着上帝的目光把材料切割成自己要的样子,不能预先假设。这些做法都不关心事物之间的关系。
前半学期的阅读解决一个问题:得到一堆材料,怎么从里面找到当地重要社会事实?对已完成的研究,作者一开始就标定了这个事实,标题就告诉了你一切。比如,The heat of hearth这个标题就提示这个地方的人际关系如何从中心向外发散,如火炉的热量向外辐射。接下来,每章都告诉你这个事实一个侧面。作为读者,你要去想这个事实如何在各种材料中现出来,又如何关联到下一章。
每个人在田野中得到的材料或多或少都包括人们的吃饭睡觉、房屋结构、婚姻、抚养孩子...每一个社会或事件组织它们的方式不同。怎么找出来?读书的时候,作者都给你整理好了,所以,读书是一个逆过程,把作者提供的材料还原到ta把细节关联起来的过程中。
有了这个基础,后半学期就可以着手解决从民族志到人类学的问题:作者提出当地重要社会事实后,这一事实有什么意义?作者借此跟什么理论对话,从而跳出民族志讨论某个人类学论题——不是关于马来社会的,也不是研究性别和房屋之间的关系,而是无论在哪里研究社会的哪个层面,你都可能觉得有启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