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布迪厄】学会警惕半吊子学术气的研究

文摘   文学   2024-08-08 19:34   云南  

 

布迪厄,华康德 2015“作为社会分析的社会学”(第83-99页),“彻底的质疑”(第334-353页),载《反思社会学导引》,北京:商务印书馆。

 


今天读的是散文体和对话体的文字,作者不是要论证一个观点,而是要明确一种取向,宣告一个纲领。阅读时,感受你是否和它有共鸣。

 

布迪厄探讨一个问题: 如何对研究保持自觉。人们容易选择那些大家都认为重要的社会问题,因为它们是当权者、掌握资本的人眼中值得资助的问题,也更容易得到普通人认可。但是,重要的社会问题未必是重要的社会学问题。

 

社会问题关乎社会面临的挑战,探讨它的成因,提出解决方案,可以满足时代需求。社会学的问题是,研究这个社会问题是否有助于更好地理解社会。社会学探讨社会如何构成、发展,以及什么是一个好的社会。解决一个社会问题,尤其是当权者和掌握资本的人眼中的重要问题,是社会的需要,未必是社会学的需要。

 

研究社会问题,可能在无形中强化当权者的意识形态,帮助其“劝说”民众接受已有的等级格局。研究者努力跟社会现象中的意识形态一致,按照里面人群思考问题的方式思考,配合它分类人群和分配资源的方式来设计研究。研究自己的社会,就像人类学的内部视角,会印证和强化了社会中原本存在的事。它们告诉你社会运转中的问题及其表现,却未必告诉你关于社会运转的更多机制。更有可能,研究者在明白研究对象的同时,无知无觉地内化了他们的所有问题和局限。

 

比如,今天的社会按阶层和职业划分人。研究者会不自觉把阶层和职业当成核心概念。但这样的研究只能说明按阶层和职业分类的社会是什么,不能告诉我们更深刻的社会运转机制。布迪厄呼吁把目光放长远一些,考虑阶层这个概念成为今天社会事实的历史,阐明阶层不过是特定历史时期产生的划分人群的方式,未必能用于理解人类所有社会。因此,社会学研究必然走向历史研究,而历史研究注定需要社会学研究。他称这样的研究为社会学的社会学:研究现象的同时,用社会学研究现象的方式看社会学研究的过程。

 

用人类学的话说,阶层是一个民族志层面上的(地方)概念,不是人类学层面的(分析性)概念。前者描述特定时期特定社会的事实,后者可用于描述人类所有文化和社会中的事实。布迪厄要求在研究自己社会时,警惕所用概念是不是只属于你的社会。你不能理所当然地、在对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研究自己的社会。

 

研究别人的社会,我们不自觉把自己的想法加诸别人,难点是进入别人的内部视角。研究自己社会,我们已是其中一员,不自觉就会认为某些事情天经地义,难在抽离地看到事情看起来天经地义的过程。研究自己社会和他者社会,各站在内外视角的两个极端,都要走到交织点上,但方向相反。

 

可以读他的《学术人》。当时,他已是法国学术界的中心人物。他研究法国学术体系的形成过程。别人以为他在揭学者老底,但他亲身经历了这过程,所讲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用在他身上。他以冷漠的目光看待自己正在全心投入的生活。他处于学术的顶端,在使用资源、决定别人命运的过程中冷漠地评判自己。

 

如果由我来研究,我是个青椒,会觉得学术体系不公正,基金被大佬控制,杂志被大佬控制,评职称被大佬控制,教学被行政控制……这样想,是带着我处于学术底层的立场和视角。作为研究者,我还要跳脱出来,看到这些控制如何让体系运转下去。我研究学术体系,要避免只看到它在压迫我、控制我,而布迪厄必须看到,在他看来合理的控制青教、把握基金和杂志的过程是有问题的。

 

用人类学的话来说,人类学家研究自己社会时,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全身心的投入,按照这个社会的思考方式、价值理念、及资源分配方式来理解,另一半站在外面,看到这些思考方式、价值理念、资源分配不过是这个社会自己的事,有其由来的历史,是过眼云烟。

 

跳脱出你自然会滑入的立场,才走在布迪厄开启的研究道路上,否则,就是布迪厄说的半吊子学术气的研究。选社会中普遍认为重要的问题,找到造成问题的原因,设计对策,积极影响政策和资源分配。你会停在这吗?停在这,研究就是布迪厄之前的。继续往前走,看到你之所以把这个问题当成研究对象,以及你研究的方式,解决的方案,其实都已经是社会已有格局的结果。无论你以什么方式解决这些问题,都不过是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原有格局。

 

在这一点上,布迪厄是21世纪社会科学研究的分界点。接受布迪厄,你既认可现行社会、又跳脱出来质疑这种认可,不视之为理所当然,又不得不接受它。

 

接受布迪厄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这也是法国社会学派的悲壮之处。他们看到,世界是一个又一个的坑,你必须进一个坑。布迪厄之前的社会学,进了坑后,心安理得地研究这坑的形状、壁画、历史、坑上面天空的形状。布迪厄还研究这个坑旁边还有其他坑。从一个坑出来,又不得不进另一个坑,因为人总要活在坑里,活在一个具体的社会形态下,逃不开自己由来的社会历史。布迪厄要求,当你活在一个坑里,不要把自己和坑变成一体,让自己有机会想象和进入另一个坑。

 

这个坑,也包括学科本身。就像他自己说的,“一位神学家,改行当了社会学家,着手研究神学家,也许经历某种回归,又开始以神学家的口气说话,或者更糟糕的,拿社会学当武器,为他以前的神学观点辩解。这种现象同样适用于哲学家出身的社会学家,在哲学社会学里,发动哲学争论”。

 

布迪厄就像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大罗天,是终极虚空,里面吹着虚空之风,任何物质都会被分解为基本粒子,彼此被无限拉远。

 

接受布迪厄,是一条永远折腾的路。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当然,也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布迪厄之前的状态,继续在一个坑里活得光辉灿烂。

 

布迪厄面对折腾的方式是,培养一种独特的生命气质:要成为一名出色的社会学家,很有必要融汇一些代表青春的性情倾向,如拥有一定的力量和勇气,去毅然决裂,去起而反抗,面对社会不公平保留一份无邪的天真。此外,在纳入一些更多体现老成的性情倾向,如现实主义的立场,有能力直面社会世界的冷峻艰辛,令人沮丧的现实”。

 

这就是今天人类学和社会学的现状。分界点在那,自己选。人类学家有在布迪厄之前,有在犹豫不决,也有努力想跨过布迪厄。

 

布迪厄之后是什么,谁都不知道。2002年,马克思、涂尔干、韦伯打牌三缺一,向他发出了天国的召唤。

 

他去了,可能,也是折腾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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